一地桃花

2011-10-21 10:43 | 作者:找块地种紫苏 | 散文吧首发

三月的乡村,就如刚钻出树洞的黑熊,虽然摆脱了的束缚,可以将四肢像树枝一样欠伸得很舒服,但饥饿和欲望也如即将见底的池塘中的鱼儿一样四处乱窜。

我们这些小把戏,白天忙着用茅草根、酸刺莓来塞饱肚子,晚上即使是一段老掉牙的故事,一弯模糊的新月,甚至是看山的根伯唤狗的一声呼哨,也能引起我们一阵疯狂。

何况还有越来越近的火光和锣声呢!

母亲却一反常态,硬生生把我往屋里拽,口里说:“造孽呢!”

我不管什么造孽不造孽,我只要看火光和敲锣,即使被关在房子里,眼睛也要从门缝里往外瞧:

一共有三个人,前面一个被反绑着双手,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着,中间的那个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不时推搡着前面的,肩上挎着一杆枪——那枪我是见过的,在大队部的晒谷坪,我们一群小把戏围着看几个红袖章对练:“哈、哈、缴枪不杀!”虽然那枪是我们看着他们用菜刀削的,但也羡慕得眼睛如猴子的屁股一样发红。后面那个提着一面锣,走几步就敲一下,口里喊着: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罗根生!”“打倒腐败分子罗根生!”

罗根生是我的远房堂哥,母亲让我叫他根生哥,让我向他学,说他在外念了书,有水平,生产队让他记工分。怎么一下就成了反革命了呢?

第二天,我们这些小把戏又聚在一起,想起昨晚的稀奇,茅草根也塞不住我们的嘴,年纪最大的阿宝说:“昨晚的事你们晓得啵?我说,根生要枪毙呢!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和卫国的老婆睡觉。卫国晓得啵?就是在城里造反,被坏人打死了的,是烈士呢!那天,卫国的爹看见根生去他媳妇屋里记工分,没有出来,就报告了大队长,大队长派民兵搜查,根生正躲在楼板上发抖呢!”

我不知什么是造反烈士,也不知为什么和人睡觉就要被枪毙,只是觉得这件事让我们很害怕,头皮发麻,后颈直冒冷气。

突然有人喊:“根生跳崖了!”人们都愣住了。有红袖章跑来,说根生是自绝于人民。不久就看到血糊糊的根生被抬回家,有人说他并没有死。

刚吃过中午的红薯饭,母亲提了一桶衣却没有立即去池塘里洗,而是拉着我,躲过别人的眼光,绕到了根生家,他家里并没有旁人,只有老母亲不停地哭着喊天。

根生躺在床上,血糊了一床。

这时我看见了卫国的老婆,从岭上的树丛中钻出来,来到根生的床前,她的眼睛红肿,却哭不出声来,我看到她的头发上沾了不少桃花瓣。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告诉母亲,她被锁在屋里,就从窗户里爬出来,怕人看见,就从岭上的毛桃树旁绕过来。

根生的脸上已没有血色,也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哭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屋顶。

屋顶是几根黑黑的檩条和年久失修的破屋面,从稀疏的瓦片缝中,有几缕阳光顽强地照进来,映在泥墙上,却照不到根生哥的脸。

几天后,母亲带我去采蕨菜,路过那棵毛桃树旁,母亲说,那里有根生的坟。

顺着母亲的手看去,那里有一个小土包。

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因为那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土包而已。何况那一树桃花,早已纷纷扬扬,撒落一地,让周围的土地颜色都溶为一体。

真的,如果不认真看,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这里从来就只有这一地桃花。

评论

  • 简约如诗:让我回忆起那个动乱的年代!文章的切入点很小,并以一个儿童的视角来展开情节,读起来流畅自然,读后发人深省。不过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读懂的!
    回复2011-10-21 17:26
  • 简约如诗: 真的,如果不认真看,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这里从来就只有这一地桃花。——最后一句是点睛之笔,言外之意无穷。
    回复2011-10-21 17:27
  • 康有山:写得好,赞! 康有山
    回复2011-10-22 19:51
  • 找块地种紫苏:回复@简约如诗:文革作为历史的浩劫,不应该被忘记!哪怕一地桃花,也掩盖不了悲惨的回忆!
    回复2011-10-24 09:07
  • 找块地种紫苏:回复@康有山:过奖,自己感觉还是太浅!
    回复2011-10-24 09:08
  • 汉茂油桃.NONGREN:主题独到,构思新颖,文字精彩
    回复2011-10-24 16:30
  • 找块地种紫苏:回复@汉茂油桃.NONGREN:很久没有过来了,今天才看到先生的评价,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先生过奖,愧不敢当!
    回复2011-12-14 10:58
  • 找块地种紫苏:回复@简约如诗:我想把人生的酸楚与无奈,从这一句中透露出来。“仿佛这里从来就只有这一地桃花。”——人世间,多少辛酸往事,都已随落花流水而去。世事沧桑,惟有一声叹息!
    回复2011-12-14 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