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盐

2011-10-11 11:35 | 作者:-幼荇 | 散文吧首发

楝庭

我们韶华正茂时,风兼程,岁月在眼中淅淅沥沥,滴成海滩上一汪苦水。便思作游鱼化龙。

我们两鬓染霜时,东篱采菊,曾经的荣耀已化作尘封的记忆。谁能俯拾昨天?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天,这前后我的人生充满了变数。头年秋末,原先的农场因占用农田解散,费尽周折才来到东滩煮海晒盐。白马湖畔一挥手,我与苦恋了近三年的申城女友从此劳燕分飞,刻骨相思憔悴了一个又一个颠倒的晨昏。天上河工,我大病一场,调养多日也未能完全恢复。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晒盐比种田还苦,每天日晒雨淋,陷泥趟水,所得只有几毛钱和一斤多粮食,常常饥肠辘辘,人消瘦如晚唐苦吟的诗人。连队也有不少知青,但上滩的没有几人,初时彼此很难融合到一起,孤单寂寞如影相随。更让人发怵的是,晒已经拉开帷幕。从春分到夏至是盐场最忙的季节,这于我无疑是一场严峻的考验,真不知道能否撑过这个夏天。饶是如此,我的心里却敞亮;人生道路崎岖不平,在错过阳光的日子里还会有温暖,抱怨无益,只有直面现实,坚忍自强,才能超越自我,成为生活的强者。

“小满东南风,一刻值千金”。转眼已到产盐旺季,在滩上时间更长了,两眼一睁忙到点灯,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常常累的连饭都吃不下。不过,内心却非常充实,无怨无悔。汗水洒处,淮盐如花皎白,一滩星斗闪闪寒。那时盐场就像一个扑满,日进斗金,我的心里充满喜悦。

我付出了真诚也收获了信赖,日子不再冷漠。歇晌时,我不能回宿舍,只得猫在人家的山墙下,常常一觉醒来腰酸背痛。一天中午,老盐工的女儿大梅将我拉到家里,把她的床铺让给了我,自己则睡在客厅的竹榻上。从此我可以坦然入。有个蒋姐,常州老知青,已经成家。盘盐总是她执锨,从来不将盐筐装的太满,为的是能让我爬上那高高的盐山。有时到她家吃饭,我风扫残云,她却静静的守在一旁,眸子里有一种我似懂非懂的东西在闪烁。最想看到的是送茶水的阿英,无锡知青,妩媚而温柔。她每次从食堂来,我除了能喝上一碗绿豆汤,还能吃到一块带着她体温的白面饼。有时也帮我出格子,只要看到我走进下风头的卤水里,她就会轻轻地说:“卤盐重少挑点。”她怕我逞强受伤。不久,我们悄悄地相了。

领滩手汪爷对我也呵护备至。有时连队抽调我写材料,或到总场参加文艺创作学习班,不管时间多长,他从无烦言,没到连部要过一次人。

日子就这样在烈日下一天天晒过,在卤水里一天天煮过,总算到了农历六月六。这天是龙王生日,晒的盐叫“龙盐”,腌鱼不臭,炒菜味美,灶民常作为礼品送人,姑娘出嫁也必备此盐。晒罢龙盐,“夏至水门开,卤斗挂起来”,产盐旺季也就到尾声了。傍晚收工时,大伙齐聚滩头为我送行,他们已知道我即将去场部教书。汪爷拿出一只小瓷罐,动情地说:“你像个男子汉。要走了,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罐龙盐你带上,就做个念想吧。它是大海的结晶,太阳的精华,能让人想到温暖,化苦为乐”。我郑重地接过龙盐,也牢牢记住了汪爷的话。放眼十里盐滩,烁银耀金,云蒸霞蔚,一股浓浓的暖意溢满了我的心房。

当盐场完全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已走进另一座校园。十多年后一个晒龙盐的季节,我重返农场。新型工业化已让东辛成为产业聚集区,一派生机。仍有不少知青还留在农场,建功立业,成了时代弄潮儿。当历史与现实在我的笔下交汇,便化作一部名为《海滩上没有神话》的电视连续剧,走进了央视荧屏。遗憾的是,农场新貌汪爷没有看到,他早已作古。大梅远嫁他乡,蒋姐回了老家。阿英的倩影也在烟雨江南的鹧鸪声中渐行渐远。岁月走远了爱,缘自在。柳丝婆娑时,燕子还会飞回旧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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