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

2011-10-10 20:03 | 作者:冰山雪莲 | 散文吧首发

父亲年轻时候是个热闹的人。他学得一手好乐器,鼓、琴、唢呐、笛子都会。我小时候很喜欢听父亲吹唢呐。唢呐声清脆宏亮,穿透力强,传得很远很远,尤其是在晚,十里八村的都能听到。

唢呐与锣、鼓、钹等配成一套,它们之间相互配合形成一定的曲调。曲牌的选择由不同的场景决定。村子里办红白喜事都要叫上乐队吹打一番。办红喜事时用的曲牌听起来很热闹很喜庆,节奏也很明快,从头到尾都透着一个“乐“字。办白喜事时用的曲牌听起来很悲伤,如诉如泣,节奏沉重而缓慢,听着听着会使人悲从中来。父亲的曲谱得来很不容易,听说是父亲给一位老人挑了几年的水,才给转抄下来的。

我每次看到父亲吹唢呐总是那么投入。他双臂抬起,双手擎着唢呐,手指头搭在气孔上,随着曲子有节奏地交替着轻轻弹起又落下,落下又弹起。腮帮子鼓起来,额头上青筋突起,眼珠子都显得有些突出,喉节不时的滚动一下。看到这个样子,感觉很累似的,真想劝父亲操其他乐器。看那敲锣的或打钹的,寅时敲一下卯时敲一下,多省力呀。而父亲的神情是那么专注,深深地沉浸在当时的气氛中,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把自已的想法告诉了父亲,他听后爽朗地笑起来,边笑边说:“傻孩子,你以为吹唢呐很容易呀?有的人学了几个月连气都不会换呢。再说一套班子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又要相互配合,不能讲究谁累谁不累,也不能说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大家缺一不可。”我大至明白了:不是父亲替不了别人,而是别人替不了父亲,父亲本人也乐意这样。

父亲一如既往地热爱着他所热爱的一切。哪怕是吹出了支气管炎也无怨无悔。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看,逢年过节的村子里就放一两场电影。于是节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就玩起了花灯,有采莲船、打狮子等。很热闹也很好玩。大年初一在自已村子里玩,拜完年后就要到别村去玩。每天下午二、三点钟,锣鼓敲起来,唢呐吹起来,把玩灯的人们召集在一起,大家拿着钯棍锏刀、灯笼火把吹吹打打的“出灯”了。每到一个村子都要敲锣打鼓吹唢呐,村里人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有人来玩灯啦,于是就有人出来放鞭炮“接灯”。一村又一村,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要玩到,每天下午出发前都要计划好当晚的路线。天天如此,一直玩到正月十五才“收灯”。

其实“拖灯”是件很辛苦的事。开始的一两天时间里,因为在附近还能听到父亲的唢呐声,慢慢的越玩越远就听不见了,只知道父亲总是深夜回家。可想而知,寒夜里吹唢呐手会冻得发痛直到没有知觉。可父亲那个年代的人很纯朴也很执着,自始至终地坚持着。

一年又一年,父亲觉得自已老了,可总想把这门艺术留传下来。于是,先在自已村子里教了一套班子,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他们排练,一连几个月我常常伴着唢呐声进入乡。过了几年,钟家村又请父亲去教了一套班子。记得教学期满归来的时候,年轻的弟子们一路吹打着父亲教会的曲牌热热闹闹地送父亲回家,还送了一块玻璃匾,上写着“承蒙甘露哺青苗”。那天,父亲教的两套班子在我家会师了,吹吹打打十分热闹。看热闹的人、祝贺的人蜂涌而至,父亲里里外外地招呼着,脸上始终挂着开心的微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我想当时父亲的心情一定像那唢呐声一样欢快。

随着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很少听到父亲吹唢呐了,因为没有提气和换气的劲了。后来,父亲就完全不能吹唢呐了。只是时常看到父亲靠着椅子,闭着眼睛,用脚在地上打着节拍,或是用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敲着节拍。再后来,父亲在别人的唢呐声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如今,那传统艺术几乎被现代乐队所代替。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我记忆深处那熟悉的唢呐声了。但我依然保存着父亲的曲谱,虽然我看不懂其内容和节律,而每次看到它,父亲那悠远而宏亮的唢呐声就会在我耳畔久久回荡……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