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稻香摆盛宴

十里稻香摆盛宴（2449字）

立秋一过，盛夏翻了个坎，身后腾出一大片一大片翻着滚滚稻浪的金黄来，蓝天白云下灿烂生动着。不仅馋着路人的眼，牲口们的眼，也让那些鬼鬼祟祟欢天喜地的雀们、野物们馋得无法安静，大张旗鼓地跑出来，吃吃喝喝，连搬带运。

这是一年中，大自然里摆弄得最长久、最热烈的一场盛宴。许多擅长出游、涉猎的家伙们，不分白天黑夜，先后都赶来了，它们一边饱食终日，一边惬意地追逐嬉戏。虽如此，这一队队糟蹋粮食的家伙，还是无法抑制庄稼的长势。那些一天天走向成熟的容颜，始终笑得灿烂而辉煌。那万亩田畴间的丰盈辽阔，叠叠稻浪中的肥美滋润，怎么会在意这些偷偷摸摸的行为？挤出一点时光，施舍一些谷粟，一群群不肖之辈就能轻易打发。

这是周末，我回老家看到的一幕幕情景。

路虽说有些荒凉，长满丛丛青草，可从路两边一直延绵到沟谷河川里的一带庄稼，仍不减当年气势。山里人烟不多，野地清静。一阵阵温热的秋风纵横鼓荡，在万亩田畴间耸恿、摇撼、喧腾着，几乎淹没了野兽们出没的声音。冷不丁地，这些小家伙们偶尔闪身于眼前，你才可以略略窥见它们黑灰、暗褐、青黄等形形色色的皮毛、滑稽的长相及敏捷的肢体。如今这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环境有意无意被保护了起来，什么拱猪子、松鼠、黄鼠狼、野兔、水獭到处可见。山里人习惯了与它们和睦共处，还用辛勤汗水种植的庄稼供奉它们，成就它们传宗接代。

在路边扯黄豆的一位老人说：“现在家家户户都没有年轻人了，他们喜欢外出打工，说收入比家里多，简直不想回来。家里就只剩我们这些老老小小了，种庄稼有些吃力，今年请人打谷子，工价恐怕要涨至七、八十元一个。娃儿些要求我请人，我想，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我还是要自己去收拾！”

老人将身子挺了挺，站直了说：“其实现在多好，政府倒出钱请我们种庄稼，这是过去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承包几家人的田土我也做得完。我们这辈人啊，舍不得土地，怕土地撂荒啊……”

老人的话有些意味深长，被暖暖的秋风吹落在田畴里，他象是说给路人听的，也象是说给野物们听的。这些话似乎与过去和将来牵牵扯扯，既伤感又期许，既落寞又憧憬。是啊，一群土地的忠仆，走过当年饥馑灾厄的岁月，只差没要了命。而他们，曾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皮包骨头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就是那一穗一粒到不了手，一粥一饭下不了口，才让生存一时变得异常艰窘而苦涩，异常尴尬而可笑的。

如今，生活千百倍好起来，他们仍然珍视那一日三餐的饭食，认为那是千百年来人类必备的资粮，是我们每个人必须依存的命根子——谁也绕不过去，含糊不过去。近些年来实施的粮食直补，恰似一缕缕春风，吹遍三山五岳大江南北，让每一个子民都沐浴在和煦的春天里，享受着春风的问候阳光的普照。

当这一缕缕春风在家乡的山山岭岭间吹拂摇荡时，我们确实心动，满是感激之情。就想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自己外出打工挣钱，拜托老人领着孩子在家里侍弄庄稼。有劳力弱年事又过高的，就汇钱让父母请人耕种。不过许多倔强的老人还是宁肯自己下田，也要为子女们节省开支。子女们呢，全都巴望着父母长寿，越活越精神，好好守护家乡的土地，土地上那些依山傍水的庄稼，以喂养市面上许多养尊处优的身子骨，和那些日益浮泛枯竭的心灵。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经脚步欢快地走进了又一个山榜。山榜一个连着一个，一个依傍着一个，又个个张扬独立，神采飞扬。数百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蜻蜓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虫们，在田野上旋舞、翻飞、不停跳跃，异常热闹。放眼望去，这些山榜榜绵延数十里，万亩梯田波浪状起起伏伏，诗意而抒情地层层铺展开去，连接着蓝天下的白云苍狗及挺秀峰峦。稀疏散落的数十家农舍，成了万亩田畴间不可或缺的点缀，袅袅炊烟氤氲在稻田或山林里，久久化不开去，象乡村千百年积郁的淳厚气息，弥笃深远。

正午的阳光里，我仍在毛草路上独自行进。我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稻浪里，四野不见人影，心情被感染着，显得异常的富足而丰盈，超然而宁静。燠热的气浪与驰骋的秋风里，我看见一穗穗沉甸甸的稻子，天光云影下腼腆得娇嗔微微，直不起身。它们是为着这一片片金黄色的阳光而成熟的，从春天的步履匆匆到夏天的花繁籽茂再到秋天的饱实充盈，整个的艰辛努力及酝酿过程，全都是为了向这个季节一场丰盛的华诞献礼。

我闻到了这场盛宴上的缕缕稻香，绵延数十里，经久不息，芬芳满怀——它们黄澄澄又香喷喷的，直透我平凡的胸襟，直入我久违的脏腑，直奔我疲惫的心灵！让我感觉心的存在，是如此的有根可寻；人生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实美丽。这自然的清新剂，喷向一个焦渴的魂灵，一个庸常的肉体凡胎，是这样的令人振奋，回肠荡气。仿佛，它们自遥远的天际隐约而来，伴有缈缈仙乐，最后着落到繁华的人间；又仿佛，它们自季节的深处漫漶而来，沾溉着无数朝露晚雨的清凉与无数月移星转散落的辉光，可以唤起尘世间最昂然的生趣，最朴实无华的愿望。这稻香啊，只有在这样炽烈的阳光下，在这种宁谧温馨的自然山水间，在这片翻金涌浪的叠叠梯田里，才有如此弥茂深久的香醇，如此高天厚地的张扬……

那个傍晚，我歇脚在姐姐家里。他们家宰了一只土鸡，煮了一碗新米，留我下来吃“献新”。这是乡村里年年新米上坎后，家家户户几乎都要举行的敬天仪式。

姐姐将一碗蒸好的新米饭，和一只完整的熟鸡，摆放在晒坝中的木条凳上，先敬老天爷风调雨顺，再敬老耕牛辛勤耕耘，最后敬老祖宗常年保佑。待姐姐将一勺新米饭洒向房顶和牛栏后，“献新”仪式才算结束。

我已经十多年没吃过“献新”了，我早闻到了新米饭扑鼻的清香。它让我忽然间回到了从前——那饥馑困惑的岁月，一碗米饭只有我和弟妹们分来吃，每人只能分得一小块。而含辛茹苦的父母和哥姐，则只能吃锅底中起了糊锅巴的数条红苕和洋芋。那碗米饭真的好香好香唷，直吃得我们舔口抹嘴不想走开。

如今，这稻香阵阵浓，米饭喷喷香，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宴请宾朋，你来我往，热热闹闹。这景象，除了老天爷的照顾、老耕牛与留守老人的努力外，是那来自中南海的春风，来自阳光下的雨露，始终在滋润着这一片土地……

作者姓名：曾重荫邮政编码：644200通讯地址：江安县财政局QQ：1003899035手机：13700992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