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2011-10-06 07:11 | 作者:绒绒 | 散文吧首发

秋天的湓浦口,已经没有了日的繁忙景象,刚刚下过一场,秋风扫的更厉害了,冷嗖嗖地刮过身子,顿时将衣服打透了,枫叶和荻花也在秋风中沙沙做响。天黑了下来,一轮圆月刚刚升起,白色的光打下来,照的江面格外冷清。靠近岸边的地方,一只小船在江面上微微摆动,船头挂着的一只红色的灯笼也随着小船的节拍一左一右来回晃动着,犹如一只浮萍。小船里透出半明半暗的光,灯影下,白乐天正在为朋友斟酒。好友离别,本有说不尽嘱托的话,可是一想到自己还要待在这终年潮湿的地方,年年岁岁、暮暮朝朝,没有管弦丝竹作乐,只能自斟自酌。整日听到的是杜鹃猿猴悲凄的哀鸣,看到的是苦竹缠绕房前屋后,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心情不由得黯淡下来。由一个翰林院学士一间被贬斥为江州司马,一个九品的闲职,看透了人情冷暖。两个人沉默着,杯里的酒慢慢变冷了,越喝越觉得苦涩。罢罢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白乐天站了起来,理了理青衫。

忽然,江面上传来琵琶的声音,在这冷清的月夜里,听着格外真亮。被贬到江州已经两年了,这地方只有牧童晦涩的笛声,哪里来的琵琶?琴声铮铮作响,极有韵律,不像是小地方的见识,白乐天站起来的身子不由得又坐了下去。两个人静静地听着,先是一首《霓裳曲》,接着又弹了首《六幺》。琵琶声一起一伏,四根弦扫起来的时候,仿佛听到了狂风暴雨的来临,风夹着雨势,冰雹般的雨点打在江面上,打在船舷上,打在铜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把人的心紧紧抓住,揪的人喘不上气,心脏都跟着疼起来。就在觉得快受不了的时候,突然琴声缓了下来,接着是细细的琴弦被轻轻捻拨着,有如一个未出嫁的小姐,躺在红色的衾被内,同自己的丫鬟悄悄说着贴己的话,声音羞涩,低沉而柔和。床帐外挂着红色的纱帘,屋子的正中央正燃着一炉熏香,香烟袅袅升起,屋子变得模糊起来。琴弦被摇指和捻交叉弹奏着,一会儿疾风暴雨,一会儿又和风细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珠子便交替着打在盘子上,敲得人心里紧一下松一下的。一会儿,曲子变得婉转起来,一只黄莺在枝头歌唱,声音清脆,悦耳动听,人也跟着变得轻快活泼了。刚刚舒了口气,声音又变得艰涩,慢慢地凝结在那里,如同冰下的流水受到了阻隔,欲过不能,堆积在那里,水势越积越高。整个江面和心也跟着静止在那里,忘情之处,忘了鼓掌、忘了欢呼,人傻傻地坐着。慢慢地,缓过神来,以为曲声终止了,突然,“砰”的一声,吓了人一跳,积聚的水冲破了阻隔,一只受过训练而又严阵以待的金戈铁马杀了出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喊杀冲天,放下的心又再次被悬到了嗓眼,狂乱地跳动着。霎时又鸣枪收兵,偃旗息鼓,四周静悄悄的,恍惚中觉得从来不曾发生过战争,是自己的错觉,只有冰冷的月光无声地照在宽阔的江面上。

白乐天听的忘了情,仿佛又回到了京城,壮志豪情,踌躇满志的日子,夜夜管弦作乐,同朋友豪饮做诗,脸上绽出一抹久违的笑容。“快,船家,开到江心去,靠近那艘小船!”白乐天急切地吩咐船家,生怕那艘船会载着他的忽然消失,他想看看这个弹琴的女子!叫了一声,船家没有答应,白乐天便挑开帘子。船头上船家背对着船舱,头上带着斗笠,手里握着竹竿支在下颚上,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琴。“船家”,白乐天又喊了一声,船家这才回过神来,“大人,什么吩咐?”船家问道,“把船开到江心,靠近那条船。”“得来!”船家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小船便像离弦的箭,快速地驶了出去。

靠近江中的船,白乐天和朋友一步踏了上去,舱内刚才弹琵琶的女子正在调着琴轴,突然看到陌生人进来,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抱着琵琶站了起来,低着头深深道了个万福。琵琶挡着左边的脸,看不真妇人的容貌。借着昏暗的灯光望过去,这妇人大约有三十来岁,圆圆的略带凹陷、松弛的脸蛋,一行珠泪还没有干透,打湿了脂粉,白色的脸颊上留下两条深色的印记,尖尖的下巴,小小的微翘的嘴唇,眉毛向上挑着,浓黑的头发在头上高高盘起一个发髻,发髻的左右两边各插了三支银簪,一袭宽松的淡黄色纱裙,纱裙内衬着橘红色的抹胸,腰间箍着一条宽腰带,左右手的手腕上,两只金镯子在灯影下发出淡淡的黄光。一看便是京城的装扮,只是眉宇间透出少许的落寞和忧伤

白乐天微微掬了一躬,还礼说:“夫人,请原谅冒昧,在下刚才正在江边送朋友,听到夫人的琴声,不能自已,故来讨扰,我们置备了一些酒菜,希望能聆听夫人的琴艺,不知意下如何?”琵琶女又道了个万福,低低地说道:“大人请坐。”

两个人入坐,自食盒中取出酒菜,将酒温了温,白乐天给朋友倒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随后又添了一杯递到琵琶女面前,随口说道:“我听夫人的琴声,看夫人的打扮,似乎是从长安来的,不知怎么会到这蛮荒之地?”话音刚落,琵琶女本已变干的眼睛里再次浮上了泪水,一颗冰冷晶莹的泪珠无声的滚进了温热的杯中,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她用宽宽的袖子拭了拭眼角,“不瞒大人,奴家本是京城中的歌伎,年幼时曾跟着胡人的穆、曹二位师傅学习琴艺,十三岁上技艺在京城中就出了名的。”“噢,那又怎么会跑到浔阳城中来的呢?”朋友问到。“大人,奴家年纪小时,不知道为今后打算,整日里打扮的光鲜亮丽,被富家公子们争着邀去弹唱,一首曲子弹下来得到的赏赐不能尽数,总以为好日子是过不到头的。可是后来年龄大了,妈妈死了,弟弟也从军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原先抢着到我这来听曲的公子们也有了新人,不再来了。客人越来越少,生计也变得困难。幸亏来了一位茶叶商人,看我还有几分姿色,愿意娶我为妾,就将我带到了这里。我虽不愿意离开长安,可是一个女人又能怎么样呢?官家上个月到浮梁去做茶叶生意了,留下我孤单一个人,不由得想起家乡和往事,心里烦闷,就在这里弹琵琶想聊解一下心中的寂寞。”

白乐天听了心中黯然,同是异乡沦落的人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虽曾步步高升,参与国政、起草诏书,可是又如何呢?只因直言上书要惩办杀害宰相武元衡的凶手,得罪了当权集团,44岁便被贬斥到这贫瘠偏僻的地方。都是服侍人的,和歌女的以色侍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回到京城又能怎样呢?摆脱得掉这无常的命运吗?富贵之时不知凶险在即,现在沦落了,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想着想着不觉得眼眶也湿润了。

琵琶女言罢再次抱起了琵琶,快速而急切地拨弄着琴弦,琴声悲悲切切的,凄惨无比,哭诉着心中无尽的愁思和苦闷。琴声中,白乐天看到了热闹的场面:桌子上堆满了无人动筷的珍馐佳肴,一群人围坐在琵琶女旁,猜拳嬉闹着,不小心碰倒了酒杯,酒浆顺着桌子流下来,滴落在红色的纱裙上,酒酣眼饧之际,目光变得迷离了。不知不觉中,白乐天的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打湿了青衫。别过头看看舱外,不知何时,周围已聚集了很多的船只,静静的,将小船围在了中心,月亮已经升到正空,在江心投下圆圆的月影,和空中的月亮遥相呼应,风吹过,月影晃动了两下,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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