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放鞭炮的好日子(中)

2017-02-04 15:33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初一的时候,每天步行回家要穿过一个村庄,村庄叫良好泊,泊读po的字音,按字面意思来理解,应该与水有关系,比如湖塘沟渠之类,但我印象里,这个村庄从来没有水塘的存在,村中的一切都是硬邦邦的,房子、猪圈、山墙、地面等大都由石头砌就,粗砺,简单,结实,冰冷,像一个粗糙的汉子,充满阳刚之气,却与水的温柔与缱绻无关。村子周围都是丘陵地貌,一个个小土丘逶迤而去,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村庄不大,大约百十户人家,一条主街纵横东西,几条小巷贯通南北,几百口人就围绕着这几条小街小巷柴米油盐,生存繁衍。

在这条主街的中段南侧,有一个祠堂改成的代销社,进去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北面三间主屋,东边一溜偏厦,南边一小小的庙宇,供奉着关公关老爷,旁边一颗老槐树枝干虬结,天葳蕤茂盛,像是给小庙打上了一把伞,门开在西侧。院子很局促,即便是大晴天,一进去也有些阴郁的感觉;房子很老旧,青砖灰瓦,青砖上有一层青苔,瓦楞缝间芳草萋萋;进门先要迈过一道门槛,门槛有半尺高,厚厚的黑漆,年常日久,被磨得乌黑放亮。进了屋就是柜台,用土胚垒就,上面放了一道门板,货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商品却稀稀拉拉,无非油盐酱醋茶等日用品,以及两三种颜色灰暗的布匹。房子有门无窗,里面很难涌进阳光,大白天也要开着灯,灯是白炽灯,大概只有十几瓦,颜色昏黄,总之,从外面一进去仿佛一下隐入黑暗中,总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能看清里面的一切。

但这里却是我们最喜欢来的地方,是我们快乐的源泉,概因这里卖鞭炮,从一进腊月起,这里就有很多小孩子出出进进,来时欢天喜地,走时兴高采烈,很快,满大街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时,我隔三差五也能光顾这里,和在老家时比,我的经济状况有了根本性的改善,这一切,都拜我的好朋友李大勇所赐。

李大勇大我一岁,我们俩一个年级,不同班,放了学经常约着一块走,我俩的家在部队家属院同一排平房,不是邻居,中间隔了两家。大勇他是团里的宣传股长,手里有一台海鸥牌照相机,经常给我们照相,他爸人极好,眼睛很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缝,一旦喝点酒,脸红脖子粗,那眼睛几乎就看不见了,同事们都戏谑的称他“李瞎子”。他妈却很彪悍,个高,瓦楞脸,金牙,骂起人来可以几个小时不带停歇的,左邻右舍都有些怕她。李大勇性格里继承他妈的成分多些,人很暴躁,讲江湖义气,每天晚上举石锁,身体很结实,最喜欢看《三国演义》连环画,崇拜常山赵子龙,于百万军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想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凭一身武艺行走江湖。

李大勇人看起来有些豪放,霸蛮,但脑子好使,有经商意识,那时我们的零花钱近乎为零,想自己买点东西近乎天方谭,多亏李大勇帮我找到一条攒钱的门路,那就是捡牙膏皮。那时的牙膏皮都是锡制的,锡熔点低,回收后可以重复利用,每个二分钱,看起来不值钱,但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攒多了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大勇嘴甜,在部队家属院见到年长的一律喊叔叔阿姨,时间长了,长辈们都很喜欢这个一笑俩虎牙,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小孩,相应的,李大勇提出牙膏皮的要求来,长辈们都会忙不迭的答应给并他留着,他定期上门取就行。我就不行,因为腼腆,张不开嘴,便不受人待见,但我有我的笨办法,去连队翻垃圾箱。部队是一个加农炮团,虽然仅仅是一个团的编制,但算起来也有一千多号人,按每人每月一只牙膏的用量,即便收到几分之一,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因此,那年天,每天放学回来后,我放下书包就往军营里跑,按照由近及远的原则,扫荡一般,将每个连队的垃圾箱翻检一遍,一个冬天下来,居然卖了足足五六块钱,这个钱在今天看来当然不算什么,但在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是笔不小的收入,那感觉,就像现在的百万富翁一般。

有了钱便有了底气,那段时间,我和大勇放学后频频出入于良好泊代销社,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本就不见天日的代销社更加阴暗逼仄,寒意袭人,但在我俩眼里,那里却如阳光普照一般温暖

那时的代销社一般只卖三种鞭炮,一种爆仗和我们老家的类似,也是炮身比较粗,下端用黄泥粘在一起,一百个一盘,单卖,一毛钱一个。不同的是,老家的爆仗芯子隐在里面,只露出一点引线,点着后看不到火光,只能看到一阵青烟冒出,然后是剧烈的炸响,如果碰到引线是个慢性子,那就有些危险,半天不见动静,以为是个哑炮,上前去取吧,这时却轰的一声炸了,弄不好就要伤眼睛。而这边的炮仗芯子在外面,点着后可以清楚的看到引线嗖嗖的燃烧。再就是成挂的鞭,比爆仗略略细,从一千头到一万头不等,不单卖,点燃后如爆竹一般清脆急促;再就是二踢脚,身子轻盈细长,如聘婷的少女,拿在手中呈倒立,点燃后先是一声脆响,接着飞出去十几米高,远远的又是一声脆响。

我和李大勇一开始先买了一挂一千头的鞭,拆开后放到口袋里,边走边放,点着后往空中一扔,鞭炮在空中炸响,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随风飘舞,洒落在皑皑地上,星星点点,格外显眼。后来不过瘾了,就去买爆仗,爆仗太烈,我们不敢拿在手里放,就把它插在冰窟窿里,雪堆里,或者石头缝里。那时天气远比现在冷得多,大雪一场接一场,路两旁的阴沟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一声剧烈的爆响过后,积雪往往被炸出一个坑。

代销社的售货员是个矮壮的青年后生,四方大脸,脸上密密麻麻的青痘,经常被挤得血肉模糊,因为隐在黑暗里时间久了,性格也有些阴郁,看人时总感觉有些不怀好意。有次我和大勇去买爆仗,我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从一整盘里掰几个给我们,而是从柜台下面掏出几个零的来,我怀疑这些都是残次品,被他重新加工后又对外卖的,果不其然,我们放了三个后发现没有一个响的,把我们俩气得够呛,再去买爆仗时,便存心报复他一下。

在代销社这种地方上班也有些无聊,有人的时候少,没人的时候多,每次去几乎都是小伙子一个人对着门外发呆,他喜欢看门外那颗大槐树,槐树上有个老鸹窝,夏天的时候隐藏在叶子里,冬天树木凋零,木叶尽脱,老鸹窝便凸显出来,孤零零的挂在树梢间,小伙子会盯着那里不眨眼的看上十几分钟,看腻了就趴在柜台上扒拉算盘,算珠子噼里啪啦响,煞有其事,也不知是真会还是无聊,算盘不是很大,大约三十公分长,十几公分宽,黑边框,棕色的珠子。

那次我和李大勇进去,正好有几个中年妇女来买盐打油,叽叽喳喳,你推我搡,边互相说笑便拿话打趣小伙子,小伙子被这些没脸没皮的女人们说得脸红耳热,头晕脑胀,神志有些迷糊,大勇趁他没注意,随手就把算盘顺了起来,那时穿的都是厚厚的棉衣,身体本就臃肿,将算盘往棉袄里一塞,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门口的屋檐下有个雪堆,因为不见阳光,终日不化,几场雪一下,雪越堆越高,我俩出门后顺手就将算盘塞到了雪堆里,又抓几把雪抹了抹,从外面看不出一点痕迹,任小伙子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的算盘会跑到雪堆里,估计再要见到它得等到明年开春以后了。出了那个院子,我俩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野外,一想到那小伙子抓耳挠腮找算盘的样子,我俩就想笑,心情畅快极了,有种三伏天喝冰镇汽水的感觉。

那时和我们一块上下学的还有三个女生,分别是潘秋梅,王长英,魏琴,都是部队子弟,我们几个上小学时就在一起,而且一个班,我和潘秋梅是同位,魏琴在我前面,王长英离得远一些。上初中后分开了,我和潘秋梅一个班,王长英、魏琴和李昭勇一个班。虽然彼此熟得不能再熟,但却很少说话,从学校到部队营房有三四里路,出了良好泊村就是田野,每天两个来回,都是她们仨在前面走,我和李昭勇悠悠荡荡在后面跟着。

潘秋梅削肩,细腰,中等个,五官小巧,眉眼精致,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王长英瘦高个,长脸,肤黑,一对大辫子甩到了屁股,特能说,一天到晚嘴不闲着;魏琴和王长英差不多高,微胖,团脸,心地善良,性格绵软。她们仨里面,潘秋梅是核心,这小妮子别看个子最矮,性格却最烈,说炸就炸,嘴巴子快得你根本接不上茬,我从小就怕她,和她同桌时胳膊肘不能过三八线,一旦过了就会招来报复。

有次我和李大勇买了几个二踢脚,闲得无聊,便想吓唬一下她们三个,我用手拿着二踢脚,大勇点,二踢脚呈45度倾斜,计划中是点着后二踢脚贴着她们头顶飞过,然后在空中炸响,吓她们一跳。不料,大勇点的时候我心里一慌,手一哆嗦,角度向下偏移了一些,二踢脚没有从她们头顶飞过,而是结结实实打在了王长英的身上,然后反弹下来,落在她的脚跟响了,吓得王长英像猫咬着一样,跳着脚的跑了几步,然后蹲下来呜呜哭了起来,潘秋梅和魏琴赶紧上前拉她,一边安慰她,一边往我们这里看,眼神像刀子一样,恨不得能将我们身上剜出洞来。我和大勇也有些傻眼了,本来还想过去赔个不是,可想想潘秋梅这小蹄子那一副兴师问罪的厉害样,还是算了吧,就那么尴尬的,讪讪站在原地,直到她们仨走出好远了,我和李大勇才无精打采的回去。

从那以后,我对二踢脚就有些敬而远之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