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师

在群山深处的地方，大雪覆盖了山村，山河失了界限，天地一白。难以消融的积雪轻易埋葬所剩无几的温存断想。

族长家中已是数年少有的喧哗，有人提议牺牲老人孩子以节省过冬的粮食和衣物，可是并没有人支持。牺牲部分人的幸福来成就大多数人的生存，是非常容易的事，被牺牲的人不是自己，这种人永远可以大义凛然。

卦师行至村口，三四青年拉着拖车擦肩而过，模样似乎是去山下借粮，卦师取出铜钱龟甲，铜钱落下，只余一声叹息。卦师回头看着他们，还未相逢，便已诀别。

卦师到了村中，久无来人的山村来了生客，稀松的雪地有两行足印渐然显现，转瞬，便被大雪覆盖，村人望着生客，惊喜带着期盼。人群中走出清瘦长者，邀请卦师暂去族长家中歇息，卦师也不言语，默然随着，迈步进门便诧异于生存的讨论，见有人来，族长自是喜不自胜，正欲求知山村宿命，卦师挥手推却，只说是每日只算一卦。次日时，见那卦师摇动龟甲洒出铜钱。“下坎上兑，异卦相叠。兑为阴为泽喻悦，坎为阳为水喻险。泽水困，深陷逆境，旁门左道终将愈陷愈深，坚守仁智必当脱困。腊月廿八，大雪将停，老人与孩子命不该绝，言尽于此。”族长还欲再问，卦师只说是

一日之内不可再探天机，遂转身而去。老人与孩子命不该绝，在家眷失去理智的要求下，族长放弃了牺牲少数人换得大家生机的想法。

族长颤抖的身体放下握不住的竹杖，匍匐礼拜，难以自持。一时间，大雪将于腊月二十九停止的消息传遍整个山村，关于生存的预言，村民从不问对错。

次日，村长再次造访卦师，本该死去的人们伴着血亲纷至沓来，或卜生死，或问吉凶，深陷苦难的人们总是将希望寄托于神佛巫卜，尤似南朝四百八十寺里梵唱谱出的一曲繁盛末日。不知不觉中卦师身边多出一位女子，猩红色的斗篷，不求卦，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一连数日。终于在一个没人的日子，女子说着“先生，你知道吗？当初的大雪是那么美。”他轻声应着，“那个时候有一场婚礼，远处村庄一名女子嫁给了族长的儿子，婚礼，很热闹，那个时候，大雪初临。那一夜，村人沉浸婚礼的喜悦与大雪的绝美里。现在，一切都变了。”“会好起来的。”卦师说着。“是吗？”女子的语言那么轻，那么淡“后来族长的儿子被授命去山下借粮，你来的那日，他们正好离开。”回想着村口擦身而过的青年，卦师心口涌出莫名的伤感，听着女子继续说着“先生，能麻烦你算下他们的生死吗？”“他们会回来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的权威。是吗？雪花落唇般的声音隐含着一世淡漠，语罢，侧身离去的背影依旧如斯。一袭红衣曳行于苍茫天地间，卦师临门而立，注视的目光悲伤而空洞。

女子走后，卦师给自己算了最后一卦，铜钱落地的瞬间，闭上了双眼。

腊月二十八日，下山寻粮的青年倒在了雪中。腊月二十九日，大雪。族长行至女子家中，木桌上唯有一纸书笺，“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卦师所能知晓的天命，只是一个希望，从来都不是承诺。如果死亡是宿命，我一直没有逃避。”

所谓的希望，终究是一场不可期的梦幻，饥饿与寒冷环绕在这群可怜的村民身边，没有痛苦与哀嚎，一切都在美好假象中渐然凋零。或许多少年后大雪会尽埋现在的一切。当有旅人途经这个荒凉山坳，所能见到的只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绝美雪夜。可是在雪原最底层的尸体依旧在控诉着当初人性的希望。

雪，还在飘落，雪花落地的轻响，在死亡的荒野上交织出生命凋零的声音。望着满天似繁星般的大雪，一如当初的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