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果子

1。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坐在床上，拨开了窗，一股寒风瞬间涌进来，冷得他连忙关上。他躺了回去，把被子蒙上头。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没人找，除了时间，没有任何变化。

“这人缘也忒差吧，睡了一天都没人找。”季晴自己嘀咕道。

“算了，起床找吃的去。”季晴迅速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披上，喝了两口热水，便出了门。刚走出楼梯口，一阵迎面的寒风让季晴不禁打了个冷颤。

南方的冬季，虽然没有北方的纷飞大雪，可那股湿冷，却是侵到骨子里头的。恰逢近日连绵细雨，街上除了几个勤快点的小贩出来摆卖外，没几个人出来走动。

2。

季晴往石桥那边走去。

还是老样子，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走很长的一段路，到石桥的另一头去买炒面，便宜，又好吃，6块钱便是满满的一盒。自从季晴来这边住，几乎每天下班都会来光顾这面摊，算是常客。偶尔一天没来，再来的时候，老板都会笑着说上一句：“昨天没见你来啊，昨天那面可劲道了。”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季晴走到放在行车道旁的一辆三轮车前，停了下来。

“老板，一个炒面。”季晴说。

中年男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季晴，笑了笑：“来啦，昨天怎么没见你来，昨天那面可劲道了...”

季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站上路边的台阶。望着对面：也停着好多辆三轮车，车子都是改装后，成了各种流动的小吃摊，麻辣烫，关东煮，北京鸡肉卷，武汉鸭脖，什么都有。旁边还有好多人在围着，穿着工服，应该是附近厂子的工人，有男有女，有带着孩子的，也有看了看，便往别的摊子走去的。

突然，一直站在季晴旁边的工服男子冲老板吵了起来。起因是老板把一份炒好的面，给了一个比他晚来的人。

老板缓过神来，连着说了几声不好意思，说人太多了，他自己都记混了。

工服男子并没有休止的意思，情绪变得更激动：都觉得我外地人好欺负是吗！一边嚷嚷，一边要动手推翻三轮车，幸亏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也是一样的工服。老板倒不见来气，一边忙着安抚他，一边抓起一把面条扔进锅里，对着工服男子说，你消消气你消消气，我这就给你炒。

倒是给错面条的那个人，只是一直站那里看着，叼着烟，双手插胸，不坑声。临了，说了一句“多给我双筷子”，便匆匆钻进轿车离去。

而工服男子，在说了很多旁人听不懂的话之后，最后撇下一句“老子不要了”就走开了。

男子走开后，旁边的人和老板嘀咕了起来。

“老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怪可怜的。”

“没事没事，这个我知道，都是苦命人。”

“来G城打了十几年工，两年前被一个女人骗走了所有积蓄后就变成这样了，时不时就发病，老说别人欺负他。”

“厂里领导要不是看他无依无靠的，早赶走他了。”

“哎，不说了不说了，这份面谁要？”

“给我吧。”季晴一边给钱，一边接过袋子。

3。

季晴往回走。

心不在焉地看着路上的来往车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季晴是北方人，在南方念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G城，到现在已经第三个年头，虽说每个异乡人，都会在漂泊的日子里滋生一种孤独感，每天早上，挤着地铁上班，晚上，拖着那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的身体，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到十来平米的出租屋，洗个澡，躺上床便呼呼大睡。

但季晴还是挺喜欢这种生活，因为他觉得，既然无法逃离，倒不如同归于尽。所以，他经常在周末，从黑夜，睡到第二天的黑夜。

三年下来，什么都习惯了。

走着走着，季晴放慢了脚步。他看到刚才那个吵闹的工服男子，站在路对面的一个小吃摊前，有说有笑。

季晴走了过去，他想看清楚他。就像这三年来一样，季晴一直努力想记住遇到过的每个人的模样，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因为这些人，这辈子可能就只遇到过这么一次啊。

“老板，这个怎么卖？”季晴指着招牌子上“煎饼果子”，说是招牌，其实只不过是一张被雨湿透的黑字白纸，摇摇欲坠。

工服男子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季晴，又转过头去。季晴也看了看他，脖子上挂着蓝带工牌，但牌子被他放进那个沾满污渍的外套口袋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盖到了耳廓。

“5块钱一个，多加一个料加一块钱。”老板操着乡音很重的普通话回答道。

季晴要了一个，加火腿的。

季晴又看了看那个湿透的“招牌”，问老板怎么不换一个。

老板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条缝，说这个不要钱，是一个文具店的姑娘帮他打出来的，给人家钱人家不要。说这个的时候，那股高兴劲儿，跟卖出了几百个煎饼果子似的。

“这个是你的。”老板递给了工服男子。

工服男子一边拿着，一边把手伸进口袋，摸了一通，转头看了看季晴，又转回去，对老板说：“我忘带钱了，能不能微信给你？”

老板先是一楞，看了看工服男子，无奈地笑着说：“我一个老人家哪会这些年轻人的玩意啊。”

工服男子开始不安起来，一直说自己是真的忘了带钱。老板挥了挥手，示意他拿走，说改天路过再还。工服男子便把煎饼果子放进自行车篮子，吹着口哨离开了。

过后，季晴问老板：“不怕那个人不来吗？你赚钱也不容易。”

老板叹了叹气说：“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说忘带钱，不过有时倒真的有来还钱，有时就给忘了。”

季晴不解地问：“那你还卖给他？”

老板说：“算了，这家伙也怪可怜的，这几块钱就当做善事吧。”

“这是加火腿的。”老板一边说一边递给季晴。

季晴点开手机，准备扫码付账，才想起这里只能给现金。季晴一边掏出现金，一边跟老板打趣道：“老板你赶紧去弄个微信啊支付宝什么的，不然我下次也得忘带钱了。”

老板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条缝，说：“我一个老人家哪会这些年轻人的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