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厨房

2016-12-28 17:18 | 作者: | 散文吧首发

亲瘫痪时我18岁,从红厨房出来,就一直住在医院里,这是镇上唯一一座一级甲等综合医院,从此以后,我一直陪着母亲,那年我没有参加高考,一直瞒着她,每天早上起来梳洗之后,我就会到母亲的病房里,房子不大,一共四张床,住着三位老人,房子内除了一台电视和风扇,其它什么也没有。那三位老人喜欢聊天,一提起我,母亲总是夸个不停,说我从小就听话,如果今年高考顺利就能考上大学,说到这里,仿佛能从母亲眼里看到一缕曙光。

留在医院这些天,我每天帮母亲梳洗,锤腿,捏肩,中午时,我会到附近羊肉烩面馆为母亲买烩面,当我走进病房时,我的同学来看望母亲,床边放满了水果,我心里明白,母亲一定知道我没有参加高考,因为我进来时,她看我的眼神变了,那缕曙光从她眼睛里消失,母亲非常生气,但她没有打我,也没有责怪我,甚至,连句话也不和我说,我小时候挨过母亲的打骂,可是,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到家里,突然抱住正在看电视的我,哭着对我说:妈妈以后再也不打你,妈妈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我跪在母亲床前,无论我说什么,母亲也不肯抬头看我,我哭着说:我想清楚了,我要留在你身边,我要去红厨房,我不上学,我死也不会去。说完,母亲终于看了我一眼,之后又转了过去,呆傻般的看着天花板,沉默片刻之后说:命呀,难道这就是命呀!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起来,我见不得母亲流泪,只要她哭,我也会跟着哭,本来清静的房间里却哭声连连,同在病房的三位老人站起来,走到我们身边,一边安慰我,一边安慰着母亲。几天后的里,我向往常一样为母亲洗脚,在母亲左边的病床上,有位老人,从床上摔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我急忙叫来了护士,她被抬了出去,那一晚,她在也没有回来,直到我和母亲出院时,她也没有回来。

回到家里的那些日子,我一个人重新经营了红厨房,它是我母亲为别人打了半辈子工,才经营起来的小餐馆。是我和母亲赖以生存的命根。这座餐馆不大,只能放下几张桌子和用三合板围起来的小厨房。厨房里的每件东西,都是用母亲的血汗换来的,当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厨房时,我还很小,可是,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未来的憧憬,但是,母亲不让我碰厨房里任何一件东西,在她眼里,我只能学习,将来要考上大学,甚至有一次,我帮母亲和面还被母亲训斥了。当时我感觉非常委屈,哭了很久。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有我太多的回忆。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一个纸箱,里面放满了母亲的日记,日记本里记着母亲的开销和收入,里面还有我的一张相片,被她的双手一次又一次摸的有些变色,为了省钱,她一顿饭只吃些馒头和汤水,直到晚上八点母亲才从红厨房回家,一座小房子,一颗黄晕的灯,我们就在这种微弱的灯光下,将叠好的钱仔细数,把这些钱都存起来,将来会是我的学费,母亲叮嘱我在学校一定要吃好喝好,母亲的手指头有许多裂痕,是因为母亲在刷碗时,长时间泡在水里所引起的。

我在红厨房偷偷哭了很多次,尤其是看到母亲写的日记,句句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前几天,母亲不放心,她从家里,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艰难的走到红厨房,看着我做,她教我和面,教我拉面,教我拌凉菜,教我熬汤,总之,她把所有的经验都教给了我。从此,红厨房的主人就变成了我。

在我的鼓励下,妈妈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到街上度步,我们还设计了一些康复计划,当时,母亲很相信,只要她肯锻炼身体,就一定会康复,也会像以前那样干活,我每天回来,都能看到母亲在家里锻炼,她还告诉我,她感觉好多了,看到母亲笑了,我真的好开心,我搀扶着她,鼓励她用偏瘫的身体迈步,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每天都会把我今天遇到的故事讲一遍,我会把我挣得钱和她一起数,还是那座小房子。就像她当年为我积攒学费一样,我告诉她,我要存钱为她治病。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过去了,母亲的瘫痪没有一点好转,现在却越来越严重了,没有我的搀扶,她都无法走路,那天我回到家里,看到母亲倒在地上,她看见我回来,就哭出来了,她告诉我,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她永远都不可能好起来,其实,我很清楚母亲说的不错,但我还是安慰她说一定会的,我搀扶母亲起来,但她拒绝了我,她非要自己爬起来,她爬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看着母亲在地上挣扎,我的心,犹如一把刀子在慢慢的割着自己的心脏,我跪在地上大声的吼,我宁愿瘫痪的是我。

母亲终有没有了力气,再也爬不动了,我把她扶起来,让她躺在床上,那一晚,我紧紧的抱住母亲睡去了。从此,母亲就一直睡在了床上。

年底,我弟弟从监狱里出来了,我到商丘接他,见到他之后,我隐瞒了家里发生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一路上,我没说几句话,可没几句话也让他听着很奇怪,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一直追问我,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路上,我心里像挂着一个铁疙瘩。当他回到家里,跪在床前,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看到母亲憔悴的脸和瘦弱的身体时,他的眼泪瞬间像闪电般汩汩的落下来,这时,我才告诉了他真相,他听了之后,拼命的给母亲磕头,额头上都碰出了血,母亲心疼他,从床上摔倒下来,我们全家人抱在一起,狠狠哭了一场。

弟弟回到家里,真心改过,他不再干骗钱的勾当,和他的朋友也断绝了联系,每天都陪在母亲身边,每天都和母亲讲些幽默段子,逗母亲开心,而我,依然经营着红厨房,有一次,弟弟跑到店里来,说要给我帮忙,我责怪他说:为什么不在家里照顾母亲。而他却说,就是母亲让他来的,我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又将他骂了回去,他在路上很不甘心,很想找份工作,他看到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一些字——发放手工活,利民镇第二中学向东。弟弟跑到那里,发现都是妇女和老人,他犹豫了之后,还是厚着脸皮去领了手工活,在家里一边和母亲讲笑话,一边干活,说实话,弟弟回来之后,母亲的脸色红润了,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她又一次找到了信心,吵着要锻炼,在夜晚,弟弟给这个家带来了许多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从来没有过的。

过年了,我和弟弟把桌子抬到母亲面前,在桌子上包饺子,弟弟很笨,无论我怎么教他,他都包不好,经过他的手,饺子都是奇形怪状,母亲笑着说他只会吃,弟弟竟然向母亲撒起娇了,让我都有点自叹不如。那一年,我们全家人终于过了一个团圆年,以往弟弟不在家里过年时,母亲都没有像今年这般开心过,她不让放炮,也不愿吃饺子。这一年,我们一起吃饺子,放鞭炮,放许愿灯,那年,我许愿让母亲好起来,我相信,弟弟也和我一样。

我端着饺子去我堂哥家里,他听到我的声音很激动,连忙从床上跑下来,鞋子都忘记穿了,在客厅里,他抱住我和弟弟,我们一起谈家常,听到我们的遭遇,他看起来很伤心,堂哥的皮肤特别黑,虽然是男人,但脸颊很玲珑,小鼻子小嘴,非常英俊,我们在一起喝酒,堂哥不断的教训着弟弟,这次弟弟很听话,不管堂哥说什么。他都很顺从的点头,堂姐也打来了电话,她说她不能回来,她很想念我们,堂姐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她嫁给了她的同学——瞬,,注定不可以分享,而我,却偏偏和姐姐爱上同一个男人。

我下午回到家里,弟弟一个人在院子的一角围起了篱笆。拿着着锄头犁地。汗珠从他脸上一滴一滴的滑落,流进他强壮的身体里,和堂哥的玲珑脸比起来,弟弟的脸更宽大一些,鸭蛋脸,高鼻子,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刚烈的性格,迷倒过千万少女,从那些女孩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我对瞬君的爱,丝毫不逊色于我堂姐,那时候,有两种情让我选择,我最终选择了亲情,想到瞬君,我心都在滴血,记得第一次依偎在他怀里时,我感觉到父亲般的温暖,那种温暖很让人上瘾。可惜,我永远得不到。

弟弟看到我回来,高兴的跑过来,我心疼他,给他擦汗,嘱咐他不要累着,可他却骄傲的对我说:作为咱家唯一的男人,他不辛苦,那一刻,我从弟弟的话里听出了改过的决心,我觉得弟弟长大了,现在的他,是一家之主了,我也告诉自己,以后,什么都会听他的话。

又过了一年,我在学厨师,我想把红厨房重新装修一下,也要会几样拿手菜,可是弟弟打来电话,问我在做什么,我奇怪的回答:没做什么呀!他接着问我,在什么地方,我回答说:在房间里,我说完之后,电话里就传出了他的哭声,他哭着喊着说:姐,母亲她……

母亲走了,弟弟告诉我,他当时在干活。听到屋子里有动静,他跑过去看。发现母亲躺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他叫来了救护车,可是,这一切都晚了,弟弟后悔的说,他出去干活时,母亲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在屋里陪着她。那时的我,想到了母亲瘫痪时,住在医院里的老人,她也是这样走的,对于我来说,母亲的离去,就好像老天对我判了死刑一样,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我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多么希望我醒来,母亲就在我身边,我多么希望我醒来,她就在床前为我补衣服,我多么希望我醒来,她在检查我的作业……

我和弟弟把红厨房卖掉了,因为我要给母亲找一个好的陵园,安葬那天,我的亲戚和朋友都来了,弟弟和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一点一点的放进坑里,母亲辛苦一辈子,到死也没好好享受一天,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阴阳相隔,我的亲戚都很可怜母亲,说她是伟大的人,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说到这里,他们都流出同情的泪水,还把钱塞到我弟弟手里说:以后好好活,有什么事,就和我们说。

红厨房卖掉了,每次想起我都会心痛,我经常跑到红厨房去看看它。仿佛是在看我的朋友,母亲走后的一年,我离开了家,在外地打工,我要赚钱,为弟弟盖房子,虽然,弟弟经常让我回来,可是,我一直都感觉我不该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家已经和母亲一起走了,已经和母亲一起化为灰烬,直到我能找到,我依靠的男人,那里才是家。不管生活多么残酷,我都不会放弃对活着的热爱。我相信,彩虹一定会在风后。

第二章,放弃。

弟弟好几年都没有回过家,父亲背叛我们之后,母亲很听他的话,可是,弟弟在哪里呢?母亲也经常问我,母亲每次和他通过电话,就会很开心。开心几天之后,又会很难过,有一次,他笑着和我说:弟弟出息了,还寄来了一千块钱,他告诉母亲,他在一位老板家里打工,只要他给老板干五年活,就免费给他在家乡盖房子,那一年,我上初中,我在学校的几年里,很少和别人说话,拒绝任何宴会和邀请,放了学,我总要跑到红厨房做功课,我非常努力的学习,在学校,我是委员会的组长,同学们说我很骄傲,说我很自负,我走到哪里都是冷嘲热讽,走到哪里都是流言蜚语,他们说:餐馆里的面条是用尿熬制的,根本不能吃。

我知道他们嫉妒我,他们没本事才会嫉妒我,我也经常这样安慰自己。母亲每天算着手指头过日子,算着弟弟回家的时间,那么多年的风雨,把母亲磨砺成一块顽石,虽然饱经风霜,却仍然傲然挺立,她额头上的皱纹很多,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全都卷曲了。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母亲没有等到弟弟回来,反而等来了一张因诈骗而逮捕的通告书,当时母亲楞了几秒钟之后,就拿着通告书一步一步的走进屋子里,她的脚步仿佛很重,每一步都呆楞几秒。

第二天,我去上学,母亲睡在床上,以往的母亲,已经去了红厨房,当时我想,母亲是因为弟弟而难过,当然我也很难受。可是,中午放学,我回到家里,看见母亲仍然躺在床上,我怎么叫她都醒不来,这时,我才惊慌失措的叫来了救护车。

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告诉,我母亲吃了安定片,让我做好准备,因为母亲很有可能终身瘫痪,那一天,我一个人在医院里想了很多,我的一生,都没有那天想的多,但最后的结论是——放弃高考,经营红厨房。我总觉得,医院是充满忧伤和欢喜的地方,在医院的几天里,我亲眼看见,很多人被陆陆续续推进手术室,医生出来了,他们有的人伤心的哭,有的人却有种喜悦。

父亲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欠债跑了,他除了赌钱和喝酒之外就是打我母亲,他赌钱时,我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找他,见到他就跪在他面前劝他不要赌,父亲从来不听,说我们贱货,来到这里丢人现眼,就把母亲踹倒了,父亲发起火来谁都害怕,家里的木棍,都被他当做打母亲的工具,在他眼里,母亲连个畜生都不如,他好几次把我拉到赌场做赌注,若不是母亲拼命把我拉回来,现在的我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

父亲输光了家里所有财产,包括母亲和父亲结婚的家具,包括家里唯一的一亩地。他欠下了一笔钱就跑了。从此,我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抱着弟弟,漫长的岁月里,母亲因为营养不良而没有奶水,所以我和弟弟经常饿肚子,那时,我们家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她只好带着我们去粮店去借,粮店的老板很好,他会赊给我们,我们没有饿死,全都要感谢他。

母亲借来一辆三轮车,带着我和弟弟去亲戚家借面,一步一步蹬着三轮车,那里很远,到那里时,已经中午,我们可以美餐一顿,回来时,还带着一袋面粉,我知道,那袋面粉,是我们的粮食,我总觉得馒头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了。

我家里跑来了一只芦花鸡,母亲为了让我们吃上鸡肉,把它杀了,然后,关上门,把鸡炖了。之后,就听见有人找他家的芦花鸡,可是,我和弟弟谁也不敢出去。那些年,只要跑到我家里的生物,没有一个活着出去。

有一个傻子,经常到我家里来,尤其是晚上,他还在门口装狼嚎,第二天,母亲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一条大鱼,我知道,那是傻子送来的,傻子喜欢喝酒,有一天晚上,他喝过酒,在门口喊,小贝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我和弟弟紧紧抱在一起,母亲也很害怕,当他看见我家的蜡烛吹灭后,他恼了,就用石头砸门,一边砸一边喊,我想日你,我想日屄——

第二天,母亲叫来了镇长,把傻子打了一顿,从此,他再也没有来过,很多年之后,发现他死在大街上。我的第一反应还是很吃惊,他死的很狰狞,肚子膨胀的像气球。听说他因为喝酒,患上了肝腹水,最后也因为喝酒丢了性命。

我长大一点之后,母亲终于找到了工作,在科迪上班,我吃的咸菜都是在科迪捡来的菜叶,我们的生活从那时起,才有了保障,家里才添加了一个灯泡,母亲每天工作到很晚。每次回来,都会检查我和弟弟的作业,天时,家里很热,母亲会用扇子帮我和弟弟乘凉,直到我们睡去,她才会睡觉,也有时,我和弟弟趴在床前,听母亲讲故事,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像一场雨的呢喃,那些日子,是我童年美的回忆。

母亲每个月都会带着我们到镇上吃米线,一碗米线,让我和弟弟盼望了很久,卖一碗,我和弟弟一人一半,母亲在旁边看着,她那时候和我们说,她要存钱开个小餐馆,名字就叫红厨房,因为母亲希望,我们的生活能红火起来,让我们每天都有米线吃。

我上小学那几年,同学们都欺负我,每个周五放学都会提心吊胆,因为没有父亲,经常被人嘲笑,我说们是野种,说我母亲是和狗做事才生下我们,他们强迫我们跪在他们面前,用脚踹我,弟弟为了保护我,被打的吐血。而我也会被他们绑起来抽打,扇我耳光,而我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打我们。在学校里发生的种种不幸,都瞒着母亲,因为我相信,忍一忍就会海阔天空。

我上初中时弟弟退学了,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人送外号武林风,他说他要闯荡江湖,这一走,很多年都没有回来。

文·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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