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滚子坪(下)

2016-12-05 19:47 | 作者:黄河谣 | 散文吧首发

回滚子坪(下)

黄学军

时近初,漫山红叶,不禁又让人联想到远在原始森林深处的滚子坪。数年来,曾多次提笔而未落迹。天气凉透,江河静流,我的心也沉静到了极点! 沉静有沉静的好处,沉静了就会“心远地自偏”,就会孤独,孤独了就会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如此踏实的时际,看来,真要落笔一记了。

朋友数次约我同上滚子坪,我都谢绝,未曾许诺。在朋友们的心目中我早成了滚子坪的代言人。邀请及了,对我难以解惑,我就给他们讲一个故事:少帅张学良晚年获释后去美国威夷居住,途径旧金山准备绕道去看望住在纽约多年不见的老挚友宋美龄。时已百岁的宋美龄给他回信说,自己已苍老,容色难看,还是不见的好,让我们把那个年轻时的美好形象永远留在彼此心间吧!

然而,没有终成眷属经历了刻骨铭心真的恋人,总会常常在梦中相见的。因此,我与滚子坪在梦里相会是自然而然了。

滚子坪的天妖娆妩媚。暖阳初照,新鲜的绿芽儿泛着柔嫩波光,像少女的笑靥,带着几分羞涩时藏时现。漆芽、椿芽、枸杞芽万物复苏、茁壮成长,正似豆蔻年华。东庵沟、西庵沟、黄场沟各种野菜更是向你招手致意。于是,我们背着花背篓欢快嬉笑急切进发。看着漫山遍野的盖菜、水芹菜、兴奋极了,少时便采割满篓。我们仙游在如诗如画的淡绿色烟幕里,无拘无束,不禁放声歌唱,高亢起伏,不知名的儿与我们合唱,旋律婉转,混合难辩,不知是鸟儿叫声或是我们的歌声,反正都在为春来乍到而欢呼,为野菜的贡献而祝福。

山桃花开了,河边的野山楂野海棠花开了,那山山岭岭姹紫嫣红的杜鹃花也开了,开的怒放,开的热烈!我一鼓作气爬上叫作魁星楼的山顶,极目四望,石板古街正被山花包围,零星农舍都被山花点缀。战(栈)坝、夹鱼石、谭家院那一块块如镜的小盆地都已种上包谷,在排排土行面上绷上塑料薄膜,太阳一照,银光闪闪,简直就是碧海青天里升起了洁白的玉盘,是绿色草原献出白的哈达。这洁白的飘带在浩瀚的碧海空飘浮,散开,升腾!

看着这艳丽的花朵,看着这鲜嫩的绿叶,青翠欲滴,娇柔似水。啊!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了!那就拥抱吧,亲吻吧,吮吸吧!使自己整个身躯融化在这绝美如幻的大自然当中。反正在这方圆几十公里无人烟的世外村落,没有人为你的贪婪而阻挠,没有人为你的失态而讥笑。

阳光普照,山民们要开始种地,一群面似桃花的姑娘在娘娘庙坪捡着小石块,用小木车推着倒下高坎。我正值周末,放走学生,轻松之际,趁着春意,蠢蠢欲动,参与其中,享受着劳动的愉快。可推车总是用力过大,小木车径直出坎飞向河边。我不敢搅毫,索性回到河对面的学校古庙,躺靠在园场里的竹椅上,把脚蹬翘在石墙壁,一边沐浴着和熙阳光,一边聆听收音机里的广播剧《山桃花》,一边品赏着“柳浪春”小酒,一边不时眺望着河对面地坪里充满生机活力火辣愉悦的劳作场景。听着,看着,想着,我想这个画卷定是上天赐给春天的尤物。

春山月,独自在庙前漫步,静静地听,静静地感受。触景生情,不禁涌出唐代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诗句来。

滚子坪的盛夏不同于山外,没有那么多浓雾迷漫,没有那么多燥热骤,也没有那么多粉红色的回忆。河水始终清澈见底,游鱼可数。不时有淡淡的烟雾绘就各种图案,把这里弄的变换莫测,若隐若现,宛如仙宫一般。这里是略阳县海拨最高的地带,其实山很低,很开阔,圆的、条的、尖的、八卦图、环臂弯,种种形状应有俱有,集此一体,让人看了心胸宽阔之极,舒畅之极!虽值夏季、野草丰而不茂,树冠阔而不弊,牛羊多而不乱,溪水清而不冷。最能释放人性的应该算是祼浴。在绿荫遮掩的小石潭里,姑娘们一丝不挂放心地沐浴戏水,与此美伦的大自然相符相称融为一体,因为她们知道这里没有邪恶侵犯没有讥讽点评,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份天然纯真。小伙子们放牧牛羊时或打猎归来下河一游,便是瞬息寻常之事。躺在水里看天观景,遐想无限。

滚子坪的秋不是悲秋!但似乎坦然沉静了许多。这里有枯滕、老树、昏鸦,也自然有小、流水、人家,更有妖娆红村和漫山遍野的菊花。但不像山外的一些地方繁华已尽,雾重成霜,满目萧索荒凉;更不会使行者成为天崖的断肠人,飘洒无限惆怅,凄凄惨惨戚戚伤感落泪。这里的热闹未减,丝毫没有卿卿我我丁香幽怨的情结,反而多了几份喧嚣与豪气。石板房、青瓦舍整天炊烟四起,以煮酒论英雄,以狩猎分高低。耕地的,放牧的,猜拳行令的,扯着号子唱山歌的,一片收获的喜庆。似乎这里没有贫富之差,没有等级观念,没有尔虞我诈和特权的蹂躏,连山上整日攀树爬岭背着一包包塑料裹着生漆的四川年轻漆匠,也常常忘记辛劳,活跃快乐了许多。千年前陶渊明笔下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地桑竹之属。阡佰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髻,并怡然自乐”的景象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浩月当空,一切都静静的。我在关帝庙毫无睡意,拨了拨桐油灯捻子,板壁宿舍里稍亮了些:“夜山秋露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对坐读书终卷后,自披衣被扫僧房。”青灯黄卷,对着秋夜,对着空廊顿生浓浓禅意,自感意境空明澄澈,脱离世尘,只叹无人共享。于是,我拖着长长的月影独步来到窸窸窣窣的小河边大石板上,吹奏一曲洞萧《苏武牧羊》,让这浑厚萧声合着林海松涛的呼呼声轻轻抚慰着已经熟睡的小村庄。如果300前年,于此削发为尼的宫娥在长平、坤仪公主的带领下,定会循着我的萧声翩翩起舞,趁机回顾那已永远逝去的宫廷瑶池。

大雪封山时候,寻找不到“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的那种岁暮之感,也没有“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的末日悲怆。这里却是其乐融融,更成了猎人猎狗的用武世界。每家每户过着典型“烤着疙瘩火,吃得洋芋果”的老林生活。当你走进柴门的时候,室内温暖如春,主人会热情地招呼你坐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坑旁,给你拿一个盛有蒜辣椒或土峰蜜的碗,火苗上面是吊着的圆铁鼎锅,里面的熟肉香味扑鼻,他们会催着客人用筷子夹肉沾着碗里蒜润辣子或蜂蜜吃。当你一边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奇香肉坨一边问他这是啥肉时,他们只笑不说,端起小土巴碗不时地与你碰敬自酿包谷酒。吃饱喝足,在热烘烘的大坑上美美地睡它个月去日升。

这儿的冬天,不但不会感到严寒凛洌,而且你还会过冬上瘾!

三九天,冰雪覆盖着河川山野的时候,滚子坪只有湛蓝的天洁白的地,活脱脱一个银白色童话世界,纯真得没有一点瑕疵,一切似乎凝固了,定格了。蜿蜒的栈坝河成了一根旋绕的洁白飘带,白岩寨的瀑布是冰凌垂崖,战(栈)坝、西沟口古战场成了寂静的白玉野原,让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联想到这儿千百年来有过无数次刀光剑影战马嘶鸣惊天动地的大规模战争!不过,镶嵌在这冰天雪地的将军墓、公主庙、尼姑庵、吴王洞、古栈孔都能一一佐证。偶尔,鸡犬不鸣,万赖俱静,山崖上一排排傲然矗立的青松被装扮成高大的白色雪凌,犹如威武雄壮的将士,在这浩瀚大森林里永远守卫着世外桃园的温馨与安宁!

崇祯十七年,随着李自成的大军攻入北京紫禁城,明朝灭亡。随后清兵入关,大顺义军一路南撤,其中一支约五千人的侧翼垫后部队在凤翔县打了一仗失利,逐翻越秦岭进攻汉中,在留坝县的瓦房坝一带取得战斗小捷。这时,已听到李自成殉难湖北通山的不幸消息,于是再也无力南下,就带着金银财宝及家眷和被胁迫的崇祯皇帝的小女儿坤仪公主, 连同宫女驻扎在滚子坪包括邻接的徽县三滩,两当云屏、广金一带,隐兵为农,开荒种地,以守待攻,伺机东山再起。一部分到了西南方不远的宝峰山当了和尚,一部分在云屏西沟峡广金大坪驻扎,形成了首尾照应之势,滚子坪为核心区域。被父亲断臂的长平公主也随后千里迢迢寻找妹妹一路追来,在滚子坪相遇,两姊妹在谭家院附近的西沟口居住一年多。

后来,长平公主到西侧的东沟峡寺垭出家为尼,坤仪公主到北侧的西沟峡西姑庵出家为尼,等待来日以图大业,光复明朝。她们受到了当地土著居民的崇敬,受到了大顺军官兵的优待,也受到了陆续赶来的前朝散将们鼎力保护。人们为了纪念她们,把两位公主住过的地方就起名叫公主坪。后来从湖广退回来的兵将包括十九世纪中期太平军残部又流落到这里,混杂栖居,沦为“棚民”。这些人口音叫出的“公主坪”,在当地人听起来就成了“滚子坪”,这也就是滚子坪地名的由来。而这些人的口音后来相融演变,形成了不同于周边的“湖挄挄腔调”。当然,这些都早已淹没在茫茫林海当中,铭刻在世代人们的传诵当中。

再过不多时日,滚子坪又会春暖花开,绿荫匝地。

我不禁想起南宋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啊!我经历了岁月的风霜磨砺,自然是减少了当年的生龙活虎勃勃英姿,明显有了“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之感慨。我想,滚子坪见了我肯定会是这个感觉。

那么,我见了滚子坪是否也会有这个感觉呢?想念之极,欲步又止!

(2016年11月18日写于略阳)

评论

  • 机灵熊他哥:看了先生的几篇散文,文笔隽永,读来身临其境,很是佩服。方便时请加我微信13585874108,想看到您更多作品。杨振文…
    回复2016-12-05 20:34
  • 胡侃瞎周: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6-12-06 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