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恋

2016-11-30 11:33 | 作者:王国强 | 散文吧首发

“俊娃,快起床!饭都好了!”熟睡的乡中,我在我妈的呼喊声中惊醒。

“妈,几点了?”我一边揉惺忪的睡眼一边问我妈道。

“七点的班车,你二昨晚叮咛好说他五点半准时叫你,就剩半个小时了,你要洗脸吃饭 ,收拾行李,哪还有睡觉的时间呀?”我妈一边拉我的被角,试图拉我起来,一边说道。

“ 啊! ”我猛地一惊,一下子全清醒了。我睡得太实了,险些把大事忘了,今天我要跟二爸去西安。我一翻身,赶紧起身下炕,穿衣穿鞋。新衣、新鞋、新袜子,我妈早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边的桌子上。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还是我妈呀!我眼角有些潮润,同时感觉头有些晕。其实昨晚我睡得并不晚,九点钟就在炕上躺下了,然而我却失眠了,脑子清醒得厉害,想东想西,一直想象次日去西安的情景,同时想象西安城的美丽景致。整十九岁了,我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距家三十里外的县城。我向往过西安,在我的想象中:西安城的面积是县城的数十倍,街道是县城街道的数倍宽、数倍长,楼房也是县城楼房的数倍大、数倍高。我的脑子里就是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东西,想东想西,想过来想过去,搞得我彻失眠。虽然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别想了,别想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坐长途车呢!一到西安所有的一切都真实了。然而我越是告诫自己,大脑越是清醒的厉害,竟然睡意全无。我就这样翻过来翻过去,想过来想过去,最后不知在何时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然而我刚睡踏实,我妈却把我从熟睡的梦乡中唤醒了。

我刚洗把脸,我妈已从灶房给我端来了饭。饭是油汪汪的手擀臊子面,这是我妈最拿手的,也是我最吃的。这样的情景我再熟悉不过了,自从小学毕业踏进中学大门的那天起,距今已经整六年了。六年来 ,每周去学校上学,妈妈都会为我做手擀臊子面,风无阻,从未中断。六年过去了,我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一个健壮高大的青年。六年来,我不知吃了多少碗我妈所做的手擀臊子面,也习惯了我妈所做的手擀面的口味,然而今天当我端着我妈再次为我做的手擀臊子面时,心中竟生出别样的滋味。

三天前,我参加完高考,同学们 都像久囿笼子的儿一样雀跃不止,互相探讨着各自在考场的发挥状况,及如何面对考中或落榜的打算。大家都说不论将来前途如何,都要在县城好好玩几天,轻松轻松。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家努力了,奋斗了,不就是为今天的彻底轻松吗!唯独我默默收拾好行李,搭乘班车回到了家。我要去西安,去西安一个名叫大明宫的地方去打工,不论这次考试考中与否,我都要去,为此二爸已从西安专程回来接我了。

“俊娃,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就走?”我刚吃完第三碗面,院子里便传来二爸铜锣般的嗓音。

“吃好了,我吃了三大碗臊子面,肚子现在已经撑得装不下了,估计到天黑也不会感觉饿。”我拍了拍肚皮笑着说道。此时二爸已走进了屋子。

“他二爸,你也吃一碗吧,面已出锅 ,汤也热着,我这就给你捞。”我妈一手端着个粗瓷大碗,一手拿着双筷子喜滋滋地招呼二爸道。她今天比任何一天都高兴。

“嫂子,我今早吃的也是面,都是自家人 ,你就甭客气了,要是俊娃吃饱了,就赶紧就收拾走,搭车可是尽早不尽晚,现在都五点半了,十二里的山路让我和俊娃也要走一阵的。“二爸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说道。

“那你就走,俊娃快去背你背包,妈送你。”我妈赶紧放下她手中的筷碗,慌不择乱地说道。

“妈,你就别送了,我已经十九岁了,长成大人了 ,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还有我二爸呢!”我背起背包,义无反顾地跨出家门,身后隐隐传来我妈的唏嘘声。黎明前的黑夜黑魆魆的,前路漆黑一片。

我和二爸一人背了个大背包,一前一后 ,高一脚底一脚,在通往车站的山路山摸黑前行着。这是家乡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山路,从记事起,一直到上学,至今我不知造这条山路上走过了多少回,虽然它坑坑洼洼,迂回曲折,可对我来说它又是再熟悉不过了,就像我的鼻子、眼睛乃至身体上每一个最为可用的器官一样。我敢保证,即使我闭着眼睛也能正确无误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但我今天恐怕没有机会表演此特异功能了,因为我要赶时间,怕以此贻误了搭车。

天大亮之时,我和二爸已赶到了车站。二爸再次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刚七点。”我心里暗自有些 埋怨二爸,嫌他把出发时间定得太早,耽搁了我一阵好梦,但目睹二爸那灼灼的目光,聚精会神地望着班车开来的方向时,又感觉二爸是正确的。二爸二十岁起出门打工至今,走南闯北,在外打拼了二十年,走过的路比我见过的路都长,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二爸是我们家族的骄傲,是我们家族乃至我们村里见过世面最广最有能耐的人,也是最令我钦佩的人,是我崇拜的偶像。

说起车站 ,其实简陋无比,唯一的设施只有公路上矗立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站牌,过往班车都在此停靠,县城发往西安的班车也在此停靠。站牌上本来有用油漆书写的两个大字:豁口。这里便是“豁口”车站。但年月日久,风吹日晒,字迹剥蚀得已有些模糊,也不知是有人恶意作怪,用铁器刮削,还是油漆脱落,这“豁口”二字的“豁”字前半竞荡然无从,仅剩后半一个“谷”字,所以外地人到此坐车目睹站牌,一下便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怀疑这当地人全都是文盲,好端端一个“谷口”车站硬读成了“豁口”车站。真是可笑!

不一会,班车到站了,我跟随着二爸踏上了班车,踏上了西安大明宫的打工之途。

“俊娃,快走,到站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叫我。由于意识模糊,脑子没有清醒,我还感觉以为是我妈叫我起床,后来又辨别到是一个男声,不由一怔,猛然惊醒。

“火车站十块,火车站十块,火车站还差一位,马上发车!马上发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县城发往西安的班车上,同时我听到一个公鸡嗓子般的人在我所坐的班车门口,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到。我还看见车上所有的乘客都提起行李陆续下了车。二爸已背起了他的背包,同时指了指行李架上我的背包,示意让我背上别忘记了。我睡得太实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此时已全然记不起了,只记得在豁口车站上车之后,车上人并不多,我和二爸并排坐在了一个双座位上,二爸让我坐在里面,他自己坐在了外面。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九年,被称作渭北丘陵沟壑区的家乡。我本想利用这次坐车之便好好欣赏一下班车的沿途风景。早从二爸口中得知,一离开我们县境便是一望无际,平畴千里的关中大平原,这是我神往的地方,也是我梦寐以求很想亲临目睹的地方。然而班车一上路后,我看到的风景除过大山还是大山,走的路也尽是弯弯拐拐、凸凹不平,就这么一摇三晃,还没等我看见关中大平原,竟不知何时趴在我前面的座位上睡着了。

“小伙,火车站去不?十块。”待我取下行李架上的背包背在脊背准备下车时,才发现满车厢的人竟一刹那走得精光,二爸也已走下了车,一只手扳着车门,伸进半个脑袋,用一双急切的眼神怔视着我。而这时刚才那个“公鸡腔”猛地一下挤上车来拽住我的胳膊说道。

“怎么,抢人呀!”二爸也一下挤上了车,站在“公鸡腔”面前,怒目圆睁,攥紧两个拳头,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

“好心带你们坐车,却好坏不分,真是没见过世面。乡巴佬!”面对二爸的这副架势,“公鸡腔”一下泄了气,随即松开了我的胳膊,不过嘴里却不饶人,嘟嘟囔囔道。

“乡党,只要娃没事就算了,出门矮三分,不要和玉祥门这帮地皮无赖计较,小心 吃暗亏。”这时班车司机和售票员也上车来,拍了拍二爸肩膀,劝解道。

二爸一言未发拉着我的手快步走下了车,挤入到拥挤不堪的人流之中,向车站外走去。

原来这就是家乡人常常议论的西安玉祥门呀!我终于到西安了!我心里不觉暗喜,同时出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陶醉和紧张。

“二爸,这就是玉祥门吧?”我边走边问二爸道。

“这是玉祥门汽车站,玉祥门距这里还有一站路呢!”二爸说道。

“一站路是多远?”我又问道。我想从二爸那里多掌握一些城市的基本常识。

“一站路嘛!一二里吧,也就十分钟脚程。待会咱还要到玉祥门搭车呢!”二爸略显有些自豪,但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了。我的步伐有些吃力。

“二爸,到玉祥门了咱停一会行吗?”

“有啥事?”

“我想参观一下玉祥门,感受一下它博大的文化气息和历史氛围。二爸,当年冯玉祥将军在击败了刘镇华的北洋军后就是从那条门进驻的西安,后来陕西省主席宋哲元为纪念冯将军的丰功伟绩重修了那门,取名玉祥门。”

“不行!什么冯玉祥马玉祥,我不懂。我只知道大明宫距玉祥门还有近三十多里呢,坐公交紧走慢走也得一个小时。到了后咱还要做饭呢!”二爸的步子更快了,我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我几乎是小跑着被二爸拽到玉祥门公交车站。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坐公交,当时正值下午上班高峰期,站牌下站了好大一堆人,大概有七八十吧!这也是我对西安这座城市的第一感觉:人竟是出奇的多。一辆辆公交车鱼贯而行,在站牌下稍停一会待人一上马上又走了,车刚一靠站,便有售票员把头伸出窗口扯着嗓门招呼乘客:101路,纺织城;409,师大,师大;16路,辛家庙.......不到五分钟时间,已有十多辆公交车在站牌下暂停靠后,乘客一上车又马上离去了。

“二爸,咱坐几路车?“我悄声问二爸道。

“41路,马上到。”二爸回答道。

就在二爸说话的那一刹那间,我猛然看见一辆标有“政法学院——大明宫”的公交车正疾驶着向站牌这边驶来,车前挡风玻璃右上角处赫然涂写着“41路”红色大字。

“二爸,车来了。”我急切地说道。

“对,俊娃,就是这辆车。”二爸再次拽紧了我的手。

41路公交车在靠近车站的那一刹那间,猛然降低了速度,徐徐向站牌靠近,数十位乘客拥挤着把车围了个严实。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售票员打开玻璃窗,伸出脑袋,一只手扶着窗户,一只手伸出窗外拍打着车身,嚷道:

“靠边,靠边!先下后上!”

围上前的乘客“哗”的一下向后倒了一大截,41路安全进了站。

“咣当”一声,车门打开了,十多名乘客蜂拥挤下了车,紧接着刚才围着车的那些乘客便你挤我,我挤你,相互推搡着挤上了车。这群拥挤推搡的人群中当然有我和二爸。

我刚和二爸挤上车,又听见“咣当”一声,车门关上了。此时车外还有五六个未挤上车的人边拍打车门边高声叫喊:“开门,人还未上完!”售票员再次将脑袋伸出窗外大声说道:“满员了,再挤不上了,坐下一辆吧!”我这时才看到,整个车厢已被挤得严严实实,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公交车在咯吱咯吱声中晃晃悠悠出站了,耳边传来售票员沙哑的叫嚷声:“刚才上来15位,买票了,一人一块;呵,师傅,借个光,给我递一下,好,谢谢;美女,这是你的票,拿好;帅哥,请卖票.......”我看见二爸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元纸币递了过去。

车一路走走停停,不是堵车了,就是碰见红绿灯了,好不容易过了红绿灯了,又到停靠站了。到停靠站后,又是下人,上人,如此反复。就这样,经过一个小时的缓慢前行,车终于到了终点站——大明宫。

我饿了,肚子里咕咕叫个不停,口水也从嘴角流下了半拉。这是我踏上大明宫这片土地的第一感觉,来来往往,喧嚣不止的车流,熙熙攘攘,满街疾行的路人,这是我对大明宫这片土地的最初印象。

“二爸,咱吃些饭吧?”随二爸走下公交车后,再穿过一条极宽的街道,在一条巷子口,我说道。

“你不是说吃三大碗臊子面到黑都不会饿吗,怎么到这时就撑不住了?”二爸戏谑地说道。

“可日头已经偏西,现在最少都三四点了!”

“对,刚好三点。那咱今天就不做饭了,你想吃啥?”

“只要不吃面,吃啥都行。”

“人小鬼大,咱陕西人不吃面还能吃啥呀?莫非想吃好的不成?”

“有一点。”我做了个鬼脸。

“那咱就吃个葫芦头吧!”

“嗯。”我点了点头。

我随着二爸顺着巷子一直往里走,才发现这条巷子甚是繁华,巷子两边尽是开着各种门面,有饭馆、粮油店、理发店、副食店、洗澡堂、棋牌室、网吧、小型超市等。门面外的路边则是一字摆开的许多沿街摊贩,有补鞋配钥匙的,卖菜的,卖水果的,摆台球桌的,修自行车的,等等。

在一家“老李家葫芦头”的饭馆门口,二爸停下了脚步。饭馆里,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子正带着一个厨师和服务员在饭桌前剥蒜。此时已过饭店,饭馆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倒是显得清静,我和二爸走了进去。

“老杨,回了趟老家?吃啥呀?”胖子见有顾客光临,欣喜地问道。

“两碗葫芦头。”

“小田,两碗葫芦头,小张,快给客人倒水。”胖子大声说道,显得有些兴奋。

被称作小田的是刚才那位厨师,称作小张的是那位服务员。小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走进了操作间。小张端来了茶壶边倒水边笑呵呵地问二爸:

“杨叔,回老家了?”

“是呀,回了趟老家。欢丽,这是我侄子俊强,刚参加完高考,论年龄还是你哥呢!”二叔指了指我,对那名服务员介绍道。

“你好,杨俊强!我——张欢丽。”服务员左手提茶壶,右手大方地伸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邀请和我握手。

我十九岁了,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被人邀请握手,而且还是个女孩,脸一下红到了耳根,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好在我俩的手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便马上缩了回去。我看到张欢丽的脸也红了。

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二爸和那胖子都未在意,他俩只是在开心地聊天。不一会,张欢丽进操作间端来了两大碗葫芦头,我太饿了,只是一个劲低着头猛吃。在吃饭的过程中,我环视了一下饭厅,张欢丽竟一下子不见踪影,不知为何我心里竞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好想再次见到她——张欢丽呀!

二爸租住在大明宫西村的一个大杂院里,大杂院里共住有十二户人家,有摆摊卖菜的,有蹬三轮的车夫,有每天站在人市等零活的,这几类住户共有七家,剩余五户都是大明宫建材市场搞装卸的装卸工,分别是秦叔、李叔、张伯、毛蛋哥,还有二爸。

我来大明宫已经整三天了,可至今也未找下活。每天一大早,二爸便起床做饭,饭吃过后便和秦叔、李叔、张伯、毛蛋哥五人披上布衫,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 ,穿过西村街道去市场做工。所谓的做工就是倚着库房的砖墙蹲着等活干,有活干了老板老远一招手,二爸、秦叔他们便去给老板或是装车,或是卸货,或是倒库房,没活干了,他们便倚着墙蹲着聚在一起吹牛、海谝。谝世事,谝家庭,谝各自的身世和经历,但谝得最多的却是老板和老板娘。谝老板脑袋瓜聪明,人活泛,每天只是动动嘴皮子,打几个电话,每年都净挣个五六十万,不像他们这伙穷哥儿们,天生就是吃苦卖力气的命,每天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腿腿,几个人和挣的钱还不如老板的一个零头。真是应了那句话:挣钱的不出力,出力的不挣钱。谝老板娘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是去东大街购物,就是进城里的美容院做美容,从来不管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管老板每天都干啥,致使老板这个花心大萝卜招了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娃啥事都不干,专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当“花瓶”,当小蜜,专陪他聊天,就这还不满足,隔三差五还要光顾西村的发廊找小姐。真不亏是:家里有个固定的,外面有个备用的,还有些一次性的。谝得乏味了,他们便找来些废纸箱往屁股底下一垫,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直到那边老板老远吆喝一声:“快来,干活来!”他们便把扑克牌往裤兜里一塞,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晃晃悠悠向库房走去。老板姓刘,广东人,大家都称他刘总。姑娘娃叫小芳,二十一岁,长安县人,原先在与东村一墙之隔的景苑小区给人当保姆,当着当着硬是让女主人给赶出了家门,据说是背地里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突然回家撞了个正着。被赶出家门的小芳并没有多大伤心,也没有直接回她的老家长安县,而是直接投奔了刘总,当天便被刘总委任为秘书兼库管一职,原因是半年前小芳跟男主人因装修在刘总的店里买过建材,期间刘总曾偷偷递给小芳一张名片,且附在小芳的耳根说:“以后有事尽管来找哥。”

刘总的库房很大,有一千多平米,专营广东佛山的陶瓷制品,办公室就设在库房里,是一间用铝合金和玻璃制成的房子。 中午吃饭时分,刘总翘起了二郎腿,拿起桌上的电话一拨,不一会儿“四川酒楼”的服务员便端来了三菜一汤,外加两小碗米饭。刘总和小芳面对着面坐在桌前,夹着菜,吃着米饭,喝着汤,边吃边说笑着,流露出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二爸、秦叔、张伯他们五人正迎着滚滚烈日把刚到的一车皮瓷砖往库房里卸。二爸、秦叔二人在车上卸,李叔、张伯、毛蛋哥三人用平板车往库房运。刘总伸出脑袋看了看外面火辣辣的天说:

“老杨,老秦,今天卸车皮呀,货多,吃了再干吧!”

二爸说:“那就吃了再卸吧!”

五人停了下来,来到库房洗了把脸。

刘总说:“今天吃啥饭呀?”

毛蛋哥说“老一套,一人一大碗油泼面。”

刘总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呀,你们陕西人每天总是离不开面!”

秦叔说:“刘总,不是我们离不开面,而是市场里的饭最面便宜,只要你把我们的工钱再加一下,我们也会像你一样每天吃炒菜米饭。”

刘总说:“人可要懂得知足呀,我给你们的工价可是全市场最高的呀!去,冰箱里有啤酒,我请客!”

李叔说:“这还差不多。”

二爸他们五人便走到冰箱前,一人取出一瓶啤酒,打开盖,脖子一扬,“咕咚咚”向市场内的实惠面馆走去。

整整三天我不是待在二爸的租住屋内看电视,就是跑到市场内看二爸他们干活、打牌、吹牛、闲谝。我来西安是为了找活干的,是为了减轻家庭负担,给自己挣学费的,在家里时我把二爸想象得很神圣,很伟大,很有能耐,想他一定会给自己找一份既体面又轻松的工作干,但结果我却错了。二爸其实只是西安市最底层的一名装卸工,他那有能耐给我找什么既轻松又体面的活干呀?利用二爸他们歇息的机会,我说:

“二爸,我也想跟着你干装卸。”

二爸说:

“俊娃,装卸这活累人,你吃不消,而且危险,干不好就会砸伤脚趾、腿或胳膊什么的。其实二爸这次带你来西安就是让你出来玩玩,散散心,等通知书到了便回家准备上学的行李吧!”

我说:

“不,我这次出门就是为打工挣钱,为给自己挣生活费的,装卸这活我能干,在家里时我啥活没干过呀?”

秦叔说:

“俊娃,不是我说你,装卸这活确实累人,而且危险,前几天东区玻璃市场一个陕南人就在卸货时一不小心被压在集装箱下,腿都压断了。”

“如果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回家算了。”我心情沮丧,不觉低下了头。

此时张伯忽然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

“我家欢丽昨天回家说,给她饭馆原先送酒的那个伙计突然辞职不干了,害得马旗寨批发部的老板今早亲自给他们店送活,老板现在正急着招人呢,要不让俊强去批发部干送货员得了。”

“这活确实适合俊强干。”毛蛋哥说。

我说:

“只要能挣下 钱,干啥活都行。”

二爸说:

“咱和人家老板又不熟,也不知此事行不行。”

张伯说:

“有我家欢丽呢,晚上收工我给欢丽说一下,明天一大早就让她带俊强去找批发部老板,成不成他总得给一句话吧!”

二爸说:

“那就要麻烦他张伯了!”

张伯说:

“咱老哥儿们几个,谁和谁呢?就别客气了!”

我高兴极了,心里像乐开了花,现在我才知道张欢丽是张伯的亲侄女,户县人。我说:

“张伯,不用麻烦你了,我来大明宫的第一天就已经认识你家欢丽了,她不是在西村的‘老李家葫芦头’当服务员吗,我自个去找就得了。”

“俊强,你小子貌似老实,实际上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来大明宫第一天就瞄上了人家欢丽,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欢丽了?”毛蛋哥哈哈大笑,竟拿我开起了涮。

我羞得满脸通红,只恨这脚底下没洞,否则 真想找个洞钻进去才好,忙说:

“毛蛋哥,没有的事,你少胡说。”

“怎么,还脸红了?看来我真说到俊强的心窝窝上了。”毛蛋哥一下笑得合不拢嘴。

“老杨,老张看来你们快要成亲家了!”秦叔笑着说道。

“只要欢丽不嫌弃我们山里穷,我没意见。”二爸也笑了。

“现在不是我欢丽嫌弃不嫌弃的问题,是你俊强看上看不上我欢丽的问题,要知道你家俊强可是未来的大学生,注定要吃国家饭的人呦!”

.........

二爸、张伯、秦叔、李叔、毛蛋哥,他们五人你一言我一语嬉闹个不休,我趁机悄悄向“老李家葫芦头”赶去。

沿着熙熙攘攘的西村街道,我径直直奔“老李家葫芦头”,在店门口,便看见张欢丽提着一大包行正从店里走出。

“张欢丽,你这是去哪里呀?”

“杨俊强,原来是你呀!我辞职了,在‘葫芦头’不干了。”张欢丽微笑着回答道。

“真不凑巧,本想找你帮忙,没想到你也遇到了难处,那还是算了吧!”

“帮忙?帮啥忙?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相助。”

“听张伯说你认识马旗寨批发部的老板,我想让你介绍我去他店里当送货员。”

“啊!未来的大学生要去给人家当送货员,我耳朵没出什么毛病,没听错吧?”张欢丽欢笑着说道。

“张欢丽你就别取笑我了,其实我这次跟二爸来西安就是来打工的,多少挣几个钱贴补家里用,还有学费。”我脸红了,不觉低下了头。

“原来是这样,我原以为你是来西安散心的,来玩的,你既然这么说这个忙我帮定了。我来大明宫两年多了,多少还认识了几个人。”

“可你的工作还没着落呢?”

“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我正准备去‘四川酒楼’上班呢!这样的话你每天来我们店送货,还能见上我呢!”

“那再好不过了,刚才我还为你担心,害怕你失业,看来你在跳槽之前早已把工作找好了。”

“那当然了,”张欢丽脑袋向后一仰,自豪地说道:“杨俊强你还傻立着干啥?还不给我帮忙扛行李?”

“好!好!当然!当然!”

我扛起张欢丽递过来的行李袋和她并肩向马旗寨走去。

大明宫下辖五个行政村,分别是东村、西村、南村,北村和中村,中村即马旗寨,是大明宫街道办事处和党工委的所在地,它北依徐家湾,西邻二府庄,东邻辛家庙,南俯火车站,一条太华路从街道横穿而过,周围聚集着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建材、装饰市场,商家数千户,从业人员二十多万。一路上张欢丽都津津乐道给我讲述西安,讲述大明宫,讲述这里的风土人情、地貌特征,以及繁华、壮观与魅力,尽显着一个老西安的老道与自豪。

“杨俊强,你知道新马泰吗?”

“当然知道了,那不是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三个热门旅游国家吗?”

“可我说的是咱西安市的新(辛)马泰(太),可都在咱大明宫呀!改天有空我就领你来个新(辛)马泰(太)一日游。”

“你说是那三个地方,我不懂。”

“新(辛)即幸家庙,马即马旗寨,泰(太)即太华路。”

“哦,西安的地名太有意思了,以后还要向你多请教呢!要知道我这可是第一次出门,第一次来西安,什么也不懂,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不要紧,时间长了就好了。”

“嗯。”

我扛着张欢丽的行李,和她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马旗寨。在一个堆满烟酒饮料的商店门口,张欢丽停了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往三轮车上装货。

“何老板,你昨天说让给你找个送货员,今天我给你带来了。”张欢丽把我对络腮胡子介绍到,现在我才知道络腮胡子姓何,而他将是我人生历程中的第一任老板。

“是他吗?多大了?哪里人?”何老板停下手中的活问张欢丽。

“十八了,北山人。”

“原先在哪里干过?会骑三轮车吗?”

“刚高中毕业,不会骑。”

“哦,是这样!管吃管住,一个月一千,不过在送货途中,三轮车碰了人,碰了车都要自己负责,丢了货,损坏了商品都要照价赔偿。如果感觉能行把身份证往这里一压,再交五百元押金,现在就可以上班,今天下午先把骑三轮学会。”

“啊!”我万没有想到平生第一件工作竟找得这般容易,但同时另一个拦路虎却把我堵在了门外。我离家时忘记了带身份证,另外就是出门时我妈整给了我五十元钱,路上买票花了二十八,剩余的贰拾贰元钱正贴紧我的内衣口袋,现在都能渗出汗来。多亏这几天生活所花都是二爸付账,否则我早已口袋见底了。我一下急出一身汗来,嗫嚅地说道:

“老板,我没带身份证,也没有钱,不过请相信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笑话!没钱,没身份证,这肯定不行,干这行每天都要与钱,与经济打交道,谁能确定你是哪里人,敢保证就不会把我卖了。去年这个时分,就有你这么大的一个男娃好求歹求要在我店里干活,也是啥都没有,我这人心善,就留下了他,岂料他第二天送货便将我的货款卷走,三轮车卖掉,人跑得无影无踪,到现在都没找着。不是我不相信你,是当今这社会,好人难当呀!或者找个知根知底的保人,替你担保。”络腮胡子说道

“我能,我愿为他做担保,做他的保人。”张欢丽急忙为我出面解围,说道。

“凭什么?”

“凭他是我哥。”

“你哥?是亲哥还是干哥?莫非是你小张自谈的对象不成?要这样的话我就要卖你这个人情了,毕竟你小张是‘四川酒楼’即将上任的领班嘛!”何老板转严肃为风趣,我吊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你少管,总之我张欢丽介绍的人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否则我便撺掇大明宫所有开饭馆的老板让他们不要你的酒,让你没生意可做。”

“那就留下他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人若是出了事,我便找你小张负责。”

“那我跑了呢?”张欢丽见何老板留下了我,便和何老板开起了玩笑。

“跑了?你能跑哪里去?别忘了你的底细我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你是户县大王镇人。”

“对,我是户县大王镇人,何老板请大胆用他,出了事我张欢丽担着。”

何老板笑了。张欢丽笑了。我转悲为喜,也笑了。

宁静的夜晚,星光闪烁,月亮像玉盘一样高挂于天空之上。

转眼我来大明宫已经一月了。一月来,我每天骑着三轮车穿行于大明宫的大街小巷,把一车车啤酒、饮料送到沿街的饭馆和超市。在这些送货的店中,我最喜欢去的便是四川酒楼了,因为在这里我可以看见张欢丽。

张欢丽告诉我,她出生当天母亲便因产后大出血而离开人世,她是由奶奶用面糊糊灌大的。两岁那年,父亲再婚,继母对她一点也不好,不是打就是骂,无奈之下,她只好寄居在奶奶家。十二岁那年,奶奶患病去世,她只好再次回到了自己家里,此时的家里已增添了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和一个小自己六岁的弟弟。继母变本加厉地挤兑她,劝父亲让她退学,好在有伯父伸张正义,她才将就着读完了三年初中。初中毕业后,她便跟随伯父来大明宫打工,先后在好几家饭馆当过服务员,直至一月前我的出现。

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无法形容对张欢丽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说不清的眷恋,总想见到她,总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于她,而且每次见到她心里总有股说不清的喜悦和激动,感到她身上洋溢着太多的精彩和优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对我而言,全是那么迷人,那么让我难忘,真想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和她在一起呀!

大杂院内,二爸、秦叔、李叔、张伯、毛蛋哥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吹牛、闲谝,讲着最近发生他们身边的三件事情。我则坐在他们身边静静地听着。

第一件事是小芳偷了刘总的一万元钱,跟一个推销水暖器材的业务员跑了,跑得无影无踪,像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刘总气得要死,后悔不已,连连骂小芳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同时埋怨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在阴沟里翻船,上了这小妮子的当。有人劝刘总报案,刘总说:“报啥案呢?花点小钱,破财消灾,以后少逛几趟窑子就出来了。”

第二件事是毛蛋哥被人白白地骗了一百三十元钱。

在大明宫东村有一条巷子名叫席柳巷,是有名的红灯区。这里“小姐”云集,每到傍晚时分,成批的站街女公然在这里拉客,招揽生意。

一天傍晚,毛蛋哥禁不住内心的空虚寂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独自来到席柳巷闲溜。一街两行,齐刷刷站了两排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娇滴滴、水灵灵的站街女,说话口音大多都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突然,一个身材匀称、不施粉黛的女孩突然进入毛蛋哥的眼球,且一下子把毛蛋哥深深地吸引住了。那女孩只是静静地独自站在一边,一副心事重重、极为害羞的样子,不是有那么多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站街女在一边陪衬,不是因为这席柳巷是大明宫有名的红灯区,有谁能把她和“小姐“、卖淫”,以及更为肮脏和邪恶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她忧郁、凄楚的模样难到不是学生妹吗?也许她遭遇不测,身处窘境,急需要得到帮助,毛蛋哥内心不由升起一股很想保护她、帮助她的念头,同时情不自禁向女孩走去。

“多钱?”毛蛋哥试探性地问道。

女孩没有言语,只是腼腆地向毛蛋哥微微一笑,奓了三个指头。

毛蛋哥心里一热,只感觉热乎乎的。他来席柳巷是头一遭,虽然常听人说,对男人而言席柳巷是福窝,是天堂,可他一直嗤之以鼻,认为这里是龌龊、可耻之地,是下流、肮脏的代名词。可是今天,毛蛋哥完全推翻了自己昔日的己见,变得有些魂不守舍、身不由己了。“三个指头”那不是三十的意思吗?别说花三十元钱和这样纯情的女孩好上一回,即便是坐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心,交个朋友,他自感也值得。

“那就走吧!”毛蛋哥对女孩说。

女孩莞尔一笑,带着毛蛋哥穿过席柳巷,径直来到一个挂有“招待所”牌子的院内。在经过登记室时,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突然从窗口伸出脑袋,说道:

“小伙,这边缴费。”

毛蛋哥掏出三十元钱递了进去。

“你掏钱,她服务。”中年妇女撕下一张写有三十元的收款收据递给毛蛋哥,朝他和女孩诡秘地一笑说道。

毛蛋哥感到有些可笑,觉得这家店真有意思,干这行还开收款收据,不过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火急火燎地跟着女孩左拐右拐,一直来到院内最里面的一栋小楼内。一进房子,女孩朝毛蛋哥微微一笑,极为老练地说道:

“老板,点服务吗?”

看着自己心目中纯情无比的学生妹摇身一变成为厚颜无耻的卖淫女,毛蛋哥不觉感到一股失落,但又想:身处污浊之地,岂能有洁玉之身?便觉得情有可原,于是说:

“我刚才不是缴了三十元钱吗?”

女孩说:

“哦,是这样的!刚才你说缴的三十元钱是房钱,包住三个小时,超过三个小时按全天对待,那就是八十元钱,如果你要点服务,那便需要另加钱。”

“那你们这不是骗人吗?”

“骗人?谁骗你了?又没人逼着你让你跟我来呀!”女孩脸色大变,冷冰冰地说道。

“那你给我退钱。”

“退钱?有本事找招待所要去,不过我告诉你这招待所是当地人开的,还没有一个人退成钱呢!反过来说,老板,看你的穿着就知道不是缺钱的主,这是钟点房,难道你认为花三十元钱住这样的房子不值吗?”女孩的脸上又堆起了笑容。

听着女孩娇滴滴的话语,看着她美丽多姿的模样,毛蛋哥一时只感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毛蛋哥说:“点服务一次多钱?”

女孩满脸堆笑着说:“一百。”

毛蛋哥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女孩。女孩接过钱莞尔一笑,说:“稍等片刻,马上就来,”一转身竟推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再次推开了,一个五十岁左右,满脸麻子和横肉的肥胖女人走进屋子。女人随手将门一关,望着毛蛋哥乐呵呵地笑了,说:

“小伙,快脱衣服呀!傻愣着干啥?”

毛蛋哥蒙了,连忙问肥胖女人:

“你是谁?刚才那女孩呢?”

肥胖女人回答道:

“女孩?我不就是女孩嘛!你不是点服务嘛!我就是来为你服务的女孩呀!”

“啊!”毛蛋哥连呼上当,大声说道:

“这服务我不要了,房也不住了,你们给我退钱,退一百三十元钱!”

“退钱?我又没收你一分钱,不过你点的服务做还是不做,不做的话后面的客人还等着呢!”

“不做!”毛蛋哥蹲在地上懊悔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肥胖女人推开门走了。一个小时后,毛蛋哥低头耷拉、一脸晦气地回到了大杂院。他把自己上当受骗的经过告诉二爸他们,并扬言要去派出所报案,但却被大家制止了。大家伙一致认为,这都是毛蛋哥心术不正惹的祸,假如他不去席柳巷找什么“小姐”,咋会招上这摊事,以后还是洁身自好,少往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跑;其次,即使报案了,派出所帮毛蛋哥把钱要回来了,但反过来又判他一个嫖娼未遂,或流氓罪,罚个千儿八百那又该如何是好。权衡利弊,还是不报案,吃个哑巴亏算了。

第三件事是秦叔为人拉货被骗一百八十元。

二爸他们日常的工作不单是装车、卸货、倒库房,有时还帮老板送货。一天,刘总派秦叔骑三轮车去太华南路的灯饰市场送货。在送完货路过一家灯具店时,店内走出一位西装革履,貌似老板的中年男子。男子向秦叔招了招手,说:

“送货不?”

秦叔见遇上了生意,忙刹住了车闸,笑着说:

“啥货?送哪里?”

男子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大纸箱,说:

“一套灯具,大明宫家居城。”

秦叔瞥了一眼,见纸箱上印着“精品灯饰”等字样,说:

“三十。”

男子说:

“打一个来回,便宜些!我这是给人配货,刚才家居城给我把货发错了,型号配不上,把这箱灯拉过去,然后再换一箱灯回来,就这么简单。”

秦叔说:“那就五十吧!”

男子说:“成交,还不快下来装货,要不是我店里的伙计出去送货没回来,我等着急用,我还不打算雇你呢!”

秦叔赶紧跳下了车,抱起地下的箱子就往三轮车上装。男子见状,又说:

“小心!轻拿轻放,贵重商品,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秦叔有些不悦,但看在即将到手的五十元钱的情面上才没有发作,便轻轻将纸箱装在车上。男子腿一跨坐在车上。秦叔等着车飞快地向大明宫家居城赶去。

来到家居城,男子下了车,瞥了一眼秦叔说:

“你先在这里给我把货看住,我上楼上让他们把那箱灯搬来,再把这箱搬走,然后咱们就回店里,你也就可以拿到钱了,就这么简单,看我多偏向你,不然的话你把这箱灯搬上去还得把那箱搬下来,多累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可不能把我货拉跑了,那样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秦叔说:

“我长年在大明宫、太华路一带拉货,哪能干那事,老板你就放心去吧!”

男子向秦叔努努嘴,笑了一下,走进了家居城。大约五分钟后,男子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家居城大厅,一见秦叔面,就唠哩唠叨地说:

“真是的,同一样货,仅型号不同,就问人多要一百八十元钱,真是坑人,要不是我为客户配货,谁懒得要你的破灯呢!”

秦叔见状,知道男子遇上了难事,忙上前问道:

“老板,怎么了?啥事?”

男子一拍大腿说:

“唉,过来换货,人家让我加一百八十元钱,可我偏偏刚换了上衣,出门又走得急,忘记带钱,要不师傅你先替我垫上,我一到店里,马上还你。”

秦叔有些迟疑,出门打工在外,他一直信奉:绝不相信别人,从不借钱给人的原则。

男子见秦叔这种神态,愤怒地说:

“你们这些农村人呀!就是小心眼,见识短,我那么大的店在那里开着,难道能跑了?我上千元的灯具还在你车上放着,难倒会赖账?要不是这样,运费我再给你涨十块,你先给我垫一百八,待会到店里后我总共给你二百四咋样。”

男子一番激将法,秦叔便乖乖地掏出一百八十元钱递了过去。男子一接过钱,转身向家居城大厅跑去。

秦叔坐在三轮车上等呀等呀,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愣是没见男子的面,忙打开车上的纸箱,一看傻眼了。纸箱里哪是什么灯具呀!只是一些塑料泡沫和砖块。秦叔急了,忙跑进家居城大厅问前台服务员,比划着男子的长相及穿着,希望能得到帮助。服务员耐心地解释说:家居城每天客流上万,从秦叔的叙述来看,八成是遇到了骗子,希望秦叔赶快向警方报案,他们这里确实是爱莫能助。秦叔又跑着到家居城的灯饰区挨家询问,问是否有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来这里换灯具,灯饰区的店员们都摇头否认,说没有看见。秦叔猛然又想到了太华南路的那家灯具店,男子不是说那家店是自己的嘛!找到了那家店还怕找不见他的人。秦叔又骑着三轮车赶到了太华南路灯饰市场,很快也找到了那家灯具店。灯具店里坐着一位留着烫发的中年妇女,妇女的旁边还倚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娃。秦叔一头冲进家具店,四处寻找着中年男子,恨不得找着后把他撕成碎片。妇女见秦叔这副模样,忙问:

“你找谁?”

“我找老板。”

“我就是老板。”

“不,我找男老板。”

“我们这里没有男的,只有女的,我是老板,她是店员。”中年妇女指了指身边的姑娘娃说道。

“那我找你老公。”

“你找我老公啥事?”

“他骗了我一百八十元钱,我找他讨回。”

“臭车夫,你找打呀!敢在这里血口喷人,我老公是堂堂的国税局干部,岂能让你在这里胡乱污蔑,小心我打电话报警,把你关进局子里去。”中年妇女大骂道。

“哇!”秦叔被妇女这么一骂,一下子急得哭了,便把他来灯饰市场送货,如何在这里遇上男子,再如何被骗去壹佰捌拾元钱的前后经过细说了一遍。妇女见秦叔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也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也就答应秦叔不再报警,最后说:

“这么说来你肯定是遇上骗子了,但我肯定你所说的人一定不是我老公,因为我老公现在正在郑州开会呢!我刚才还和他通过电话呢!这事你若不信可以找有关部门核实。师傅,我理解你们下苦人挣点钱作难,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吃一堑,长一智,社会经验都是拿钱买下的,以后遇事多留个心眼,今天就权当花钱买了个教训罢了。”

无望之下,秦叔只好骑着车回来向刘总交差。刘总问他送了货为啥花了这么大的时间。秦叔便把自己受骗的前后经过向刘总细说了一遍。刘总靠着他的办公椅喃喃地说:

“骗子!骗子!这个社会他妈的全是骗子,男骗子,女骗子。你老秦被骗了一百八,我却被活活地骗走了一万元呀!”

我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的入学通知书寄到了,她让我快点回去。对此,我是既高兴又难过,百味交加,胜似打翻了五味瓶。高兴的是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难过的是我就要离开大明宫了,离开张欢丽了,就此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把此消息告诉了二爸、秦叔他们,大家伙高兴得笑不拢嘴,纷纷表示要为我践行。同时,我又把此事告诉了杨老板,说我准备辞职不能在他店里干了。万没想到杨老板竟表现得特别的开明和爽快,当场便为我结清了工资。他说我是他所雇店员当中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人也勤快、实在,希望我以后在寒暑假还能到他店里打工,而且还送了我一个一百元大红包,说这是奖金。这一切都使我特别感动,我庆幸自己来大明宫遇上了这么多的好人,是他们对我提供了无私的帮助,相比刘总、毛蛋哥、秦叔他们,那要幸运多了。接过杨老板递给我的那一沓有零有整的人命币,我心头涌满了幸福感激,和难舍。最后一个要告诉的人便是张欢丽了,我不知自己该如何对她张口,更又该如何面对她凄楚的眼神,顷刻间,我的心情又变得纷乱如麻。

在四川酒楼的大门口,我恰遇见了张欢丽在大门口来回逡巡、张望。

“杨俊强,听说你的通知书寄到了,恭喜你呀!”

“谢谢!张欢丽,最近一切都好吗?”

“一般般,一个打工妹到哪里都是吃苦受累罢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也要辞职。”

“辞职去哪里?”

“去深圳。”

“啊,那么远!”

“远吗?有多远?不是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路途之间的遥远,而是两个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深圳远吗?”

“张欢丽,不是这样,其实自从与你相识,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为要好的朋友对待,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以后我们之间可以写信、打电话呀!”

“说这些有用吗?这一切能改变我们身份上的差别吗?老实说吧,其实我上次从‘老李家葫芦头’辞职,就打算去深圳,但我又舍不得走,一直拖呀,拖呀!等呀,等呀!我盼望你的入学通知书早点寄到,同时又害怕这一天地到来。如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心里也算解脱了,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深圳了。”

“为什呀?”

“为什么?因为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村野丫头,爱做白日梦,喜欢上了你。”

“喜欢上了我,那就更应该和我在一起呀!你可以去我上学的城市打工,我可以一边勤工俭学一边读书,待我毕业后我们便可以正式地走在一起呀!”

“杨俊强,你怕是童话故事看多了吧?现实社会中,灰姑娘能碰上她心仪的白马王子吗?即使能,那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王子能顾得上看缩在角落里,衣衫褴褛的灰姑娘吗?要知道此时的王子早被周围更加漂亮,更加迷人的富家女抢走了。”

“你说的也不全对,在现实社会中,每个人的面前都充满着这样或那样的机遇。成功者与失败者的差别那就是对待机遇的方式不同罢了,成功者不但能发现机遇且能巧妙地利用机遇,而失败者面对机遇往往是视而不见,或者是一味回避。”

“杨俊强,我说不过你,也不想再和你做更多地争论,从你的眼神中我也看得出你也喜欢我,但我自认这仅仅只是喜欢而不是爱情。我去深圳是有我的目的和打算的,我有个闺蜜在深圳报了个计算机培训班,在那里半工半读,我也想去,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高。同时我还想赌一把,我们相约大明宫,四年后再见。四年后,你恰大学毕业,到时候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我,那我们再交往,如果你另有新欢,我们还是哥们,还是朋友,不至于跟着你陪读四年,最终落个弃妇的下场。”

“好,我们一言为定,四年后相约大明宫,不见不散!”

“好,四年后相约大明宫,不见不散!”

三天后,张欢丽踏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我也在二爸、秦叔、李叔、张伯、毛蛋哥地相送下坐上了由玉祥门发往家乡的班车。班车启动了,当我回首遥望二爸他们渐渐模糊的身影,当城市的街景渐渐抛于车后,我止不住泪如雨下。

作者简介:王国强,1974年生,陕西麟游人。

评论

  • 紫林心荷:作者你好,我是省级纯文学期刊的编辑,为提高明年发行量,我刊现有年底订阅的活动,订阅全年杂志即可优先发表作品,详情请加QQ:1982259802,微信:wuyuanzhu666…
    回复2016-12-07 0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