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毛巾
刚去日本的第一个月,我就被病毒性感冒击倒了。
连请假都做不到,沉重的身体甚至不能从铺盖中钻出来。缺水,饥饿,病痛,还有一定程度的缺氧,让我根本无法离开房门半步。迷迷糊糊中,我不禁自嘲:明澈,这不就是你要的么,远离庸俗的社会,浅薄的人类,举世皆浊我独清。如果就这样病死了,那也不过是自找的而已。
房门推开了一条缝,是一个娇小的少女,这个人我认识,或者说,这个人认识我。
我是作为交换生来到这个小镇的,我在这里的据点,就是这家旅店。旅店的老板是个光头老者,自称儿子和儿媳在中国从业,旅馆主要是面向中国游客营业。家里有两个孙女,大孙女当然是跟我交换了,小的,还在上初中。名字很好听,读作AOI,写作葵。
“……”
我根本听不见什么声音,也不知道她不上课,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印象里,那之前我和她关系不太好,总觉得她要么是抵触我,要么是回避我。我自己,充其量是在她家白吃白喝的房客。
这种判断,直到头上湿冷的感触降临,才得以推翻。
是用来跟我降温的冷毛巾。估计是怕我受不了冰袋,才用的这东西。我没有余裕反应和思考,任由她摆弄,包括往我嘴里塞了一支体温计。
稍微恢复了一些自主意识,就感到葵在摇晃我。
“把这个吃了,会好很多。”
也没有喝水,直接扔在嘴里嚼碎咽下,苦涩至极的刺激,把头脑彻底弄醒。
偏过头,看到葵静静地盯着我。我们视线碰撞了一下,她就把头别开。
“你体质太弱了。”
她果然对我不怎么友好,至少嘴上是这样。我硬撑着想把对话继续下去,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看我的。“你怎么回来了,学校那边怎么办?”
葵搬了个小桌子过来,跪在桌边翻开书。“请假了,爷爷也不在家,总不能让你病死,我们家还要做生意呢。”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过,头上的毛巾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还是去医院吧,这么麻烦你不合适。”
葵连看都没看我,“知道不合适就不要生病。你这情况去医院也一样,何况这里离医院远着呢。我爸妈都是大夫,我看护人不比医院的护士差。”
小女孩的逞强,这个我明白。不过看她那个举重若轻,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突然理解了书本上那句话:女人生来比男人成熟一岁。
“同学知道你在我家的事。你要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就振作点,这种程度的病,快点好起来吧好么?”
日本人非常的排外,估计她们学校的学生把对想象中的我的反感变相发泄给她了。
“对不……”一句抱歉的话说到一半,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葵走到我背后,用上力气击打我的后背。痰中带着脓,从嘴里喷到我手中。葵好像真的懂那么一点,她能凭借咳嗽的声音判断我是干咳还是排脓。拍打过后,她直接跪在我身背后。
“葵?”
“老老实实躺下!”
我就直接躺在她怀里,她开始捏我的肩膀,特别是锁骨附近。“人发热的时候,肩膀应该是最难受的。这样能稍微舒服点儿。”
我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我知道,一个人在脆弱的时候说出的话是不靠谱的。药效开始起作用,热度也退了一些。葵揉肩的力度不大,我昏昏欲睡。
“杀必死结束了,给我好好躺着!”
我就这么被她甩在枕头上,脑袋还被搁了一下。她也没理我,端起水盆。
“你在这里,爸爸妈妈不能照顾你。我的爸妈在中国,不能照顾我。我知道没有爸妈照顾是什么感觉,我觉得,你至少不能没人照顾。”
我记得当时我哭了,我还记得她直接把毛巾摔在我脸上,“哭的时候不要让女生看见,这点道理都不懂!”她气呼呼地走掉了。
时至今日,小镇,学校,旅馆,一切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甚至包括葵的面容。唯独,那冷毛巾摔在脸上的触感,我想忘也忘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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