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才女都是寂寞的,像鱼玄机,李季兰再怎样耀眼绚烂,背后仍旧是凄凉摧残着她们。有谁想过,烟花绚烂后,她们的背影是怎样的彷徨。而这凄凉,竟连诉说的途径都没有,当韶华逝去后,身边空无一人,剩下凄凄惨惨戚戚,回首过往。
薛涛终身未嫁,晚年穿起了道袍,隐居在望江楼中。她是看透了这尘世的虚空,生与死之间,不过转瞬。当年那个才倾蜀中,“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的女校书,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不知她可否还记得儿时惹父亲不悦的那件事,《名媛诗归》里说道:“涛八九岁知音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涛续之,即应声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愀然久之”可见其才思之敏捷。其父闻后,除了讶异她的才华,更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恐其女今后沦为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结果一语成谶,因父亲离世,薛涛堕入乐籍,果真成了一个迎来送往的女子,
这本非她所愿,但她无力改变,不过官妓跟青楼里卖身生存的姑娘可不一样,只管献歌舞就行。但薛涛用来娱乐人的是她的过人才识,这种身份,虽然没有自由,但薛涛也算幸运,遇上了赏识她的人。
最先有这眼光的是西川节度使韦皋,在他出镇蜀地时,早听闻薛涛人美诗美,气质高雅,于是将她召来侍宴。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要试一试薛涛的才情,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于是,薛涛便即席赋诗一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一个破瓜之年的少女,有这样的诗情,这让韦皋十分欣赏,传给其他人看,无一不叫好。其实这样的事情啊,历代还真不少,情节如出一辙。韦皋虽身为武官,却是爱才的,亲自领略了薛涛的风姿后,只要有盛宴,必定会召薛涛前来,甚至将她留在了身边。
韦皋这人在历史上很有功绩,在蜀地二十一年里,击破吐蕃军队四十八万。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对才女薛涛的赏识,更为人念叨。薛涛的能力日日体现,韦皋觉得这等女子堕入风尘委实可惜,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想上奏朝廷,任命薛涛为校书郎。这虽说是在开放的唐朝,可也不妥。旁边立马有人劝说道:“军务倥偬之际,奏请一妓女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岂不连累帅使清誉;即使侥幸获准,红裙入衙,不免有损官府尊严,易给不服者留下话柄,望帅使三思!”韦皋听过,觉得在理,思前想后,打消了这念头。
我想,薛涛知晓此事后,她心里一定喜悦万分,纵然事情未成。人生在世,能有人这么赏识自己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而这要真上奏了,真猜不到要闹出什么事。不过,当时的人还是称薛涛为“女校书”,而她也确实担任起了这方面的工作。
后来薛涛的名气越来越大,总有人慕名前来,来者有平庸之辈,颇有几分才华的,薛涛一时忘乎所以,和他们往来唱和,陶醉在这片繁华笙歌的海洋中。而却冷落了韦皋,渐渐地,韦皋再也忍受不住,或许还带有几分醋意,他决心要让不知天高地厚的薛涛尝到苦头。
薛涛再怎么被人追捧,终归是身份卑微的妓,这次她真的很大意。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给你,他能给你,要夺走也易如反掌。于是,韦皋很快就“赏”了薛涛一纸贬书,要她去松州。那地方偏远不说,压根就是荒无人烟的贫瘠之所,薛涛一下子清醒过来。要真去了那地方,一辈子回不来都有可能,无论如何,都得挽回局面。
斟酌良久,决定用自己的才情一试,既然韦皋是因此赏识自己,那就还用这才情去打动他。于是,便有了那《十里诗》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犬离主》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笔离手》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马离厩》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鹦鹉离笼》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燕离巢》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珠离掌》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鱼离池》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鹰离鞲》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竹离亭》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镜离台》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
这十首诗虽然过于贬低自己,但当时的情况这样危急,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况且薛涛的才情又一次体现出来。而当诗传到韦皋手上,看着这样低声下气的薛涛,他也于心不忍,于是一句话,薛涛就被调了回来。
这次总算有惊无险,不过经此一事,薛涛也懂得收敛,怎样在无常的人世里保全自己。韦皋被封为南康郡王后,便离开了薛涛,不舍是肯定的,毕竟这个人,给过她很多。
在薛涛四十岁那一年,元稹闯入了她的生活。这个打着“曾今沧海难为水”的旗号,却到处留情的男人。薛涛恋上了他,还曾写下过“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怀”这样的诗篇,她是真的想过与他长久在一起。
但这两人不是一路人,而且元稹当时只有三十来岁,离别,只是个时间问题。喜欢薛涛的《送友人》,那其实是写给元稹的,我中考时的作业题本语文备战策略上还出现过这首诗,不过搬到作业本上,就真的变成友人了。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水国之夜笼罩在月色之中,这月色真是寒冷,就像此刻薛涛的心。梦里寻你到遥远的关塞,就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只是大梦一场。
薛涛的《锦江春望词》写的也很至情至性: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春天再怎么的美好,繁花满枝,却总会叫人从心底泛起一阵哀伤。花儿终会凋零,想到这,再美的花也无心观赏,而人的青春不也如此,苍老地不见痕迹。
当薛涛隐居在望江楼时,寂寞是无时不在的,但心却可以静下来。这或忧伤,或风火的一路走过后,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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