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青瓦上的目光

2016-10-03 09:40 | 作者:城南栀子花开 | 散文吧首发

老马是个瓦人,执着地爱着。

他的书房,堆满了他从老屋顶上抢救回来的各式的瓦。邻里人每次看见他抱着瓦,眼睛笑眯了的时候,都会来一句:“老瓦,你这是干啥,能有啥用?”老马笑而不语,像抱着孩子一样回家了。

我在老马的书房里,摩挲着那青瓦,都感觉到有老马的多少掌纹了。望着那青瓦,我一时恍惚,想起儿时,在故乡的乡场野外,那个烧瓦的砖窑。一个汉子,望着熊熊炉火,看着泥土做成的瓦,怎样由黛色变成红黄再变成青色,满眼的炙热。我仿佛能听见那瓦在火中的嘶鸣。泥土转世为瓦,这些瓦,被一些喝了许多糯米陈酒的或粗壮或精瘦的汉子们挑到土坡上、沟壑里、大树下,把瓦一片片盖上屋顶,成为新房,筑成一个一个家。

老马说,瓦见证了人的一生。就在那些瓦下,他的乡下亲人,还有老乡同伴,他们卑微而倔强的人生,在泥土里匍匐、翻滚,最后归隐于泥土。老马一直相信宿命的存在,在青瓦覆盖的小房屋下,他们的人生,也默默地被覆盖。

真的没有什么用啦!老马一嗅到哪里拆房子飘过来的干涩土腥味,就赶过去,在一片狼藉的现场转悠,别着手,搜集那些残瓦。老马年轻时候是当地有名的砖窑烧工,还自己制作瓦的胚子。老马手艺精巧,兽虫鱼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舞榭歌台江河湖海,都被他刻在了瓦上,渗进了泥土,盖在了一户户的人家屋顶上,遮风挡。老马如今一片片收留他当年卖出去的瓦,他的孩子。叹息,除了叹息,老马就爱喝酒。

钢筋水泥做成了如今房子的盔甲,无论城市还是农村,谁都不需要瓦了,充其量也只是豪华的琉璃瓦。那年老马家乡发洪水,本以为建了几十年的瓦房会不保,但没想到它竟然没有被冲垮。就像一些卑微之人的命,贱,但顽强!那晚,老马又一个人喝酒,坐在瓦房顶上,边喝边哭,边喝边唱,手舞足蹈,喃喃自语,真的没有什么用啦。

瓦延续了千年,从未间断,它承载了太多的文化负荷了太多的故事与沧桑,见证了太多人的一生,以至于被氤氲时光洗染,流光浸泡,成了青、黑、褐色……

老马告诉我他前年去过一个古镇看瓦,在那里见到了一百多年历史的瓦。风一吹,吊脚楼上的房顶,那青瓦上的鸟粪,扑进他嘴里一粒。他说,那次他间接尝到瓦的一点味道,因为那鸟粪毕竟在瓦上风雨里浸透和缠绵过。有一点苦,一点涩,像他一直咀嚼着的人生的况味。我也笑老马:“外公你可真是老成小孩儿了!”老马也笑,有点苦涩,又有点幸福

再一次,老马又满脸兴奋地抱着他的残瓦回来了。我突然感觉,老马就活得跟他的瓦一样,从喧哗到沉寂,从沸腾到冷却,从完整到残缺,到最后,它们彼此收藏,共同安放。

这一次,我不再问他,这瓦,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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