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往年的中秋节都要惯例的打电话给老妈和婆婆，今年却只要打给老妈了。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去，恍惚一阵风，婆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一辈子很短，只争朝夕，七十八岁不算高寿，也不算太年轻，正如婆婆，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在这个最平均的年龄，带着一些不甘，一些无奈，在8月30日早上永远闭上了她那双饱经风霜却曾经锐利的小眼睛。

曾几何时，婆婆也是小有名气的一代美女，病卧在床的时候，还有人说青年的婆婆上过当地小报封面，这一层虽无从考证，但适中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温柔的声音，如此种种，六十多岁首次来深圳的时候，便有人说婆婆年轻的时候保准是美女。正所谓红颜薄命，姣好的面容似乎没有让婆婆过得很顺利。十七岁嫁给大她十岁有过离异史的公公。公公行伍出身，性格暴躁，与怜香惜玉，相敬如宾这些好词似乎没有多少联系，婆婆虽然吃上了国家粮，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艰苦的农村生活，但年龄的差异，性格的相左，让她的婚姻生活过得并不滋润。二十多年的分居生活，夫妻之间冰冷的只剩下柴米油盐。

与婆婆第一次见面至今仍记忆犹新。我当时不过是一名即将走出校门的瘦骨伶仃的农家姑娘，到学校安排的单位实习时认识了婆婆的二儿子，鬼使神差的开始拍拖。快结束实习回学校的前几天，老公安排了一次面试。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偷偷的在办公室门外朝里望了望，只见一位穿着蓝布工作服的中年女子，拖着一根长长的有些花白的辫子，叼着一支烟，背朝门口坐着。战战兢兢的进去打了声招呼，压根不敢抬头望她。似乎就说了些，娘家很远，相互并不是很了解，不要盲目，要想清楚再做决定之类的话。短短几分钟，吓出一身冷汗，当时想，以后或许还得同这么一位有些冷漠的人打交道，心里不禁一个咯噔。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话只对写诗的人有用，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还是时间。之后的几十年，我因工作单位与婆婆有点远，朝夕相处的时日不多，但隔三差五还是要联系的。婆婆完全不是第一印象的样子，她性格温和，很好相处。她说话直爽，稍稍有些孤僻。

婆婆生过四个儿子，第一个一岁多时出麻疹因外公外婆照顾欠周夭折，从此，婆婆与父母有了嫌隙，婆婆是独女，父母去世后，娘家就很少走动了，这大概也是婆婆性格有些孤僻的原因之一吧。之后的三个儿子倒是顺风顺水的长大成人，只是儿子太多，当老妈的肯定辛苦。三个儿子没有一个省心的。小儿子相对乖巧，和婆婆一个单位工作，结婚生子，早年比较顺利，只是二次意外，导致脑部受伤，婆婆为了凑齐儿子手术的费用，将唯一的房产卖掉。二儿子性格顽劣，从小到大都是惹是生非的主，年轻气盛，经常打架斗殴，父母亲不得不常常与人赔礼道歉，成家后赌博成性，不思进取，导致负债累累，婆婆微薄的工资也时不时要拿出一些接济，我们出来打工后，家境才稍许好转。大儿子三次成家，生了两个儿子，大孙子一直由公公婆婆抚养，最后重病缠身，婆婆仍在为大儿子归还成年旧债。婆婆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即使儿孙成人，也还是像老母鸡一样护着孩子们。婆婆犹如一位侠女，哪个儿子最困难，她都会舍身帮助。

婆婆为我付出的非常多。我娘家远，女儿出生后，婆婆一边照顾半岁的孙子，一边照顾我坐月子，太过劳累，婆婆明显的老了。记得有一次，我带着年幼的女儿在单位上班，患了重感冒，身无分文，在床上发着高烧，恰好婆婆来了，她掏出二十元，叫我赶紧上医院治病，这件事让我一直很感动，当时的二十元差不多是十天的工资，都给了我，想想婆婆那个月肯定得更加的节衣缩食了。女儿六岁那年，我因单位效益每况愈下，家里又欠了一屁股的债，只能咬咬牙出来打工，照顾女儿的责任正正式式交到婆婆身上。走的那天，婆婆女儿和我三人抱头痛哭，我最后一次问女儿，要不要我出去打工，女儿一边哭一边坚定的说“要”，我满眼泪花，冲进了狂风暴雨中，那场景让人终身难忘。女儿的小学阶段几乎都是正儿八经的留守儿童，好在婆婆悉心照顾，让女儿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婆婆的众多孙儿中，唯有女儿酷似她，也许因此，女儿更多的得到了婆婆的宠爱。女儿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分不清方向，放学时总会走错，婆婆得到处找寻。初中高中阶段，婆婆也断断续续的照顾了女儿二年多，前前后后算起来，女儿和婆婆相处的时间和我差不多一样，所以女儿和奶奶的感情很深。

虽然公公婆婆感情不是特别好，但公公的饮食起居，婆婆都能用心照料。尤其是2001年公公患肺癌晚期的半年，婆婆每晚都要在医院守夜，虽有三个儿子，公公坚持要婆婆一个人照顾。从这次照料婆婆的几十天，我深深的感受到婆婆当年的不容易。那年年底回家，婆婆虽然才刚刚六十出头，但满眼皱纹，一脸黑斑，感觉老了十几岁，看着憔悴的婆婆，我也忍不住难过。婆婆因为生活压抑，四十岁开始吸烟，导致六十九岁得了宫颈癌。那一年我正好在家陪读，婆婆有一天跟我讲，说她身上突然不干净了，我知道不好，连忙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宫颈癌，听到这一消息，作为儿媳妇的我都全身发软，可想而知婆婆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在湖南肿瘤医院，婆婆坚持手术治疗，所幸的是，手术很成功，经过将近一个月的住院，没有放疗和化疗，就回家了，随诊几次，预后良好。婆婆也因此放宽了心，她戒了烟，参加老年大学，学习保健知识，与朋友们一起练功打牌，还买了二胡，电子琴，虽然琴技不佳，但婆婆很好学，带回很多的乐谱，一个一个音符的练习，认真的劲头就像一个刚进校门的学生。

天意弄人，婆婆还是没有办法逃脱厄运，今年农历二月，婆婆咳嗽加重，痰中带血，医院确诊为肺癌晚期。最后的半年，家里人一直瞒着婆婆，只告诉她是肺气肿和痛风，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婆婆强烈要求出院吃中药，吃中药期间，婆婆病情似乎稍微有些好转，生活基本能自理，可惜肿瘤君毫不留情，进展神速，四个月后再次进了医院。最后的四十多天，婆婆几乎不能进食，呕吐严重，因整天卧床，虽然每天输液，还是疼痛难忍，最后的半个月婆婆几乎连水都没喝过一滴，尽管如此，婆婆求生的欲望始终很强烈，即使疼痛难忍，还是抗拒吃吗啡，直到最后，婆婆大概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死。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像芦柴棒一样生不如死的婆婆，我们不能替她分担任何苦痛，只能默默的陪着她走到终点。

婆婆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完了一生。以前回家，婆婆都会为我们布置一张干净的温暖的床，为我们准备鸡鸭鱼肉很多的好菜。从今往后，家里只有婆婆安详的照片，想想都有些悲哀。无奈的我只能遥遥的希望婆婆在那边会过得好些！更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