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石

羑河纪实之十

丑石

文生

我常常想起羑河上的一块丑石。

每年春夏之际，羑河水浅，潺潺流水流在鹅卵石河床上透明清澈，可以看到活泼的小鱼儿成群结队、自由自在地在鹅卵石间扭头甩尾，对于我们小孩子们来说，在河里玩是终生难以忘却的快乐。

我们喜欢在那些有鹅卵石的河道上玩，羑水刚淹过脚面，脚在鹅卵石上走有痛痒并被水凉爽地解除的感觉，同时也不会使水过于浑浊，能看清鱼儿的游动的方向，方便和小鱼儿玩。我们没有能力捉住单个小鱼儿，是看准小鱼群，双手拢起来形成网捞小鱼儿，手好的小伙伴一下能捞好几个，待手里的水漏干了，小鱼儿们扑腾几下后，就笑嘻嘻地把小鱼放回河里。在敏捷的小鱼儿前，我们大多是两手空空，可是我们依旧是非常快乐。

不过我们更大的乐趣是翻水中鹅卵石。翻鹅卵石的目的，是看石子下面有没有螃蟹，一旦有螃蟹出现，我们用捞小鱼的办法在清澈的水中把它们捞起来，捞起来后赶紧抽手抓住螃蟹背的两边，这时螃蟹两个大钳子就会伸出来，盲目的挥动，当然也有螃蟹会收拢钳子。我们这些顽童们就用螃蟹伸出的钳子互相攻击。可惜的是，河中的鹅卵石不大，大的鹅卵石都让人们拿回家了，作了猪圈垫石，河中都是些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鹅卵石，因此我们只能翻出一些非常小的螃蟹，对小螃蟹我们兴趣不大，只是翻开石头看它们惊惶失措的在清澈的水中乱逃的样子。我们希望能找到大点的石头，翻出来能看到里面的大螃蟹。不过，我们对大石头下出现的大螃蟹是心中忑忐的，怕被大螃蟹的钳子夹住，很怕出现通身透明的白螃蟹，据说白螃蟹是毒蛇变出来的。

羑河水流到石林黑塔村东头山崖脚下后，分出渠、河道后继续东流。这一段河里下面有一段是鹅卵石河床，有的鹅卵石旁还附着绿莹莹的毛条在河里摇摆，那是绿藻附在鹅卵石上长出来形成的绿毛条。这里意外地有一块大石头，在渠、河的分界处。这块石头又大又丑，黑乎乎的不规则形，在我们看来，它就是作一块过渠时用的踏脚石也不合适。对于大人来说，可借势脚踏丑石过渠，对于小孩子们来，要借势跳越才能踏上丑石过渠。一般来说，过河的垫石上会有个平面，方便人们踏上，但这个丑石的上面的平面有点儿小不说，还有点儿倾斜，侧面也有被钢钎打过的痕迹。有小伙伴说，原来这里有几个石头当过河的踏脚石，被不自觉的人们搬走了，只有这个丑石没用，人们又搬不动，才留在这里。人们本来可以踏着石头过河的，现在只好是脱了鞋过了河，穿上鞋后再踏上丑石跳过渠；反过来是先跳上丑石，下了丑石后脱了鞋后再淌过河。

这块石头大人们搬不动，我们这些小孩子们自然也翻不动，但是聪明的我们，还是想出办法来。有大一点的孩子正念初中，物理学的好，说可以用杠杆原理，把大石头撬下来；有的说，可以在大石头下挖个大坑，然后撬石头时更容易。

我们就是用铁掀挖坑和铁掀把撬石头好，还是用镢头创坑和镢头把撬石头好，还有谁回家拿工具发生了争论，没人注意一个当过老师的农民过来。

老师听到我们的话，不许我们这样做，说：“这块石头用处大的呢。”

“老师好，一块破石头，能有多大作用？”我们对当过教师的一辈子都称为老师，因为学校里有好几个李老师，我们这些孩子也姓李，一般情况下称老师，私下里为了区别会加上老师的名字，有时就是老师的小名、外号。

“你们看，上面的这一股水流到什么地方呢？”

“这还用问，绕过山流到山后面呗。”

“山后面是什么呢？”

“山后面就是一片水地呀，大人是不许我们去那里玩，那里面一点也不好玩，长满了水草，缠住人会要人命呢，下面是污泥，陷下去会出人命的。你看我们在这里玩，不去水深的地方玩，不去有污泥的地方玩，我们个个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好学生，老师不要批我们，也不要和我们家里的大人说。”一个能说会道又乖巧的小伙伴说。

“山那边还有什么呢？”

“能有啥？山后水那边有好几个水泵房，把水抽到山上浇地。”

“还挖了引水窑呢，引水窑真的是好长好长，尽头也是水泵房。”

“那么到山后面的水从是那里来？”

“山后面的水是从后沟里流来的，后沟有个水溪，水还不小呢。”

“光凭后沟溪里流的水不行，水还得从这里流过去呀。”

老师说：“你们看看，这块大石头放在什么地方呢？”

“在这两股水中间。”

“再细细看看。”

“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了，这块石头起着把水分开的作用。”

“说的对，再细细的看。石头象个什么样子。”

“象个鱼嘴。”

“还是斜放的鱼嘴。”

老师说：“为什么鱼嘴要斜放着呢。”

“一块丑石头，啥放也不好看，就这么随便放的吧。”

“俺看这块石头是有意斜放的。道理我说不出来。”

老师说：“是有意这样放的。这个鱼嘴呀，是往山边斜靠的，这样水渠口就下面大上面小。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样码？”

我们摇头说：“不知道。”

老师说，“河里水小时，水渠引水口进的水多，往山后流的水就多；水大了时，引水口就收小了，大部分水就流到河道里了。”

“俺明白都江堰的鱼嘴是什么回事了。”

“那你还明白了什么？”

“我说不上来了。”

老师说：“鱼嘴用土做行不行？”

“当然不行，不长时间就完了，只能是石头做的。”

“而且只能用丑石做。”

老师说；“这样你们不要再想方设撬这块石头了。”

“俺家大人说，这块石头有神灵附身，不能乱动，也是这个意思吗？”

“老师为什么不当老师了呢？”

老师说：“老师也是块丑石，让人给挪了地方。”

“是不是也象这块石头一样，挪了地方就成了丑石？”

老师说：“你们知道这块石头不能动就行了，别的不要多想和多说了，这对你们没好处。”

“俺家大人说，许多事，知道不能做就是了，不要知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是这样吗？“

老师没有正面回答，说：“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能在河里玩的原因，听老师的活，以后不要在河里玩了。天不早了，咱们一块回家吧。”

老师课讲的好，善于举一反三。但是我们村里（当时叫大队）的干部调整后，对小学校的教师也进行了调整，理由是没有相关文凭。

老师给我们讲了丑石的事后，老师也就不再坚持穿上课时穿的旧中山服下地了。当时有四个兜的服装是干部专用服装，大队干部和教师可以穿，普通农民是置办不起的。村人说老师和农民一样了。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的事儿，四十多年的岁月后，我还是难以忘怀那块丑石。我们在人生的岁月中，常遇到有些话如梗在喉，但又不方便说出来情况。我想很多人知道丑石的事后也会难以忘怀吧。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6年8月21日草

2016年8月29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