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窑坟
羑河纪实之七
空中窑坟
文生
鹤壁石林黑塔村里有一件异事，早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就是村子东南头的高达几十米的黄土崖上，半山腰上有几座空中窑坟。空中窑坟全封闭或半封闭，在半封闭的窑坟中，从远处仰看可以看到里面的棺材已失去黑漆色而发白。
几座空中窑坟高高立在村庄上，日日夜夜在人们的头上，据说有时候棺材还能放出神秘的鬼火，怪吓人的，让小孩们不爽。问大人们为什么把坟立在人们头上？多半遭到大人的训斥，小孩子们问什么不好？非要对这个感兴趣？这多不吉利？对存在的某些事实存而不论，这是从孔夫子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少年时的我，有几次爬在山崖下的一棵柿子树上，面对窑坟胡思乱想，把棺材弄到这么高的地方该有多难呀，要知道山崖与在面几乎成直角，跟本就没有人能立足的地方，就算人能在山崖上用绳子吊下来打窑洞，也用绳子把棺材吊下再送进窑洞，也没有解决了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问题呀。从我记事起，棺材就是埋在地下，立起坟头，有能力的人家，也就是在地下盘个砖坟窑，没有见过谁家在半山腰打窑洞埋人的。空中窑洞葬显然是老早年前发生的事了。村里其它地方也有窑洞坟，但都是在山崖脚下，象这种葬在半山崖中仅此一处。
后来到外地读书时，从一本课外书上见到介绍悬棺的事，就认为空中窑坟是和悬棺是一类的事，只是因黄土托不住支架，所以不能完全采用悬棺的模式，只能变通把棺材装进窑洞并不完全封起来。但书上并没有告诉悬棺产生的原因，所以自己对窑坟如何产生还是不明白。
悬棺多在西南及华北个别地方，如长江流域的棘人悬棺和山西宁武的悬棺，后来找到的一个说法是，这些地方处于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交界一带，是天葬与地葬结合产物；还有一个说法是逝者生前是一个能通天的巫师一类的人物，人们希望他仙逝后还能继续通天而所为……
我一度认同空中窑坟是天葬与地葬相结合的说法，因为早年间我们这一带确实是野狼出没的地方，需要猎人打猎，似乎可以说是一个狩猎与农业相结合的地方，但是后来了解到天葬这种方式存在于终年积雪的高寒山地，于是觉着这种说法很是勉强，且我们这里是丘陵地带，也没多少猎可守。至于逝者生前是能通天的巫师一类的人物，在中国历史上不能说不存在，但巫师在商周年代就失去了其权威，估计也不会如此埋葬，因为不方便祭祀。
后来陆续听到好多说法。
有一种说法是，空中窑坟是封神榜上某位大神的，象征性的封闭是方便神夜里出来守卫村庄的安宁，这是传说中的事儿，只能一笑置之。
有一种说法是，先人从山西迁来时，逝后想回山西，但一时办不了，就先停灵有这里，但日子久了，也就永远的这里长眠了。
有一种说法是，某位猎人生前不能战胜野狼，死后也要看着南山上的野狼被人打死，这样才能瞑目真正下葬。
有一种说法很神，是说天上的七仙女中的一个，下凡守找象董永那样的人，不料心爱的朋友让二郎神抓住投入羑河中，这个仙女也就下水寻找情郎，不见人也见尸，仙女不幸因此殉命于羑河中，死后人们葬她于羑河岸边的高山中，让她逝后还能日夜盼她的情郎回来。
众说纷纭，让人迷茫的同时又增加好奇感和神秘感。
我离家求学后，山崖上的窜中窑坟大部分已经被迁移到他处，现在想来，恐怕只还有一两座空中窑坟还存在。此后长年平淡无奇的工作和捉襟见肘的生活，把当年的好奇心磨掉了。
年半百之后，当天的事情往往记不住，容易想起的是往事。有一天忽然明白了山崖上空中窑坟是什么回事儿了。
黄土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直立性。下面有点悬空的话，上面是不能长久支持的，迟早从上到下直直的剥离后堕落下来，清理后很容易形成九十度的悬崖，所以窑洞必须打成半圆形顶和不能打的过宽，在山崖下挖土取土时要十二分的注意。而我们村里的人们在冬天农闲时，喜欢在窑坟下面挖土，用于垫猪圈沤肥，久之久之，窑洞坟前的山崖被人剥了一层又一层，有的窑坟竞半个棺材头伸出来，真的成了悬棺，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死者为大，不管什么说，也是村里的逝者，村里就另外找地方重新埋葬。在现在看来很有特色殡葬方式就这么渐渐的差不多消失了。
进一步想下来，其实这些半空中的窑坟当初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当年初葬时，坟前就是地，和村里其它地方在山崖脚下的窑坟并无两样，埋葬时也不是当年想象着那么复杂。什么吊有半空中挖窑呀，半空中把棺材送进窑洞呀，都是浮云。挖好窑洞，把棺材塞进去然后封口就是，时间长了，封口塌了，全封闭的窑坟就变成了半封闭的。而坟前的地，经过年复一年挖土垫地和沤肥，坟前的地越挖越短，后来坟前的地就被挖掉了。坟前的地被挖掉后，就形成深深的山崖，原来崖脚下窑坟也就变异成了空中窑坟。但人们继续挖下去，空中窑坟只好迁走了，空中窑坟的异事也就失去了。
而且这些窑坟原来离村里相当远，随着村里人口的膨胀，村子也渐渐向东拓展，也就离这些坟越来越近，随着坟下的黄土被挖被剥，这些坟也就从间接矗立在村人的头上变为直接矗立在人们头上来了。
空中窑坟产生的表面原因弄清之后，我反而在点失落，这样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了。什么猎耕文明交界地带呀，什么通天的巫师呀，什么某位神的坟呀，什么停灵呀，什么死后也要看打死狼呀，什么仙女盼情郎呀，等等，统统失去了依据。
我一度和许多人很希望真相被遗忘，因为当年我也在山崖下拉过土，挖坟前的土其实是对逝者的不敬。我想很多人其实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只是不好明说。
村里其它地方为何窑葬的说法我还没弄明白,也就是说，空中窑坟产生的根本原因还是没有弄清楚，空中窑坟里面葬的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弄不清也不想弄清楚了。很多事情的真相，人们就是这样的不会深究了。
空中窑坟的奇景是黑塔村的人们在无意中产生的，绝大部分空中窑坟的消失也是人们在无意中寻致了的。许多风景也是人们在无意中产生的，然后附会上各种各样的传说，于是各种奇事异闻产生了。也有许多风景是人们在无意中破坏掉了，事后选择了遗忘，于是各种奇闻异事湮灭了。
个人希望关于空中窑坟杂七杂八的说法能流传下来，甚至希望残留的窑坟遗痕能修旧如旧，原来葬在空中窑坟里的逝者，能重新迁回来，使昔日的形象恢复。因为空中窑坟及其传说是故土给自己难忘的印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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