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暮闲话|闲扯《阅微草堂笔记》之一：墙内外的术士

记得某年夏日，天气炎热难耐。屈佚赠我一幅画，题为画荷消暑。画上一只呆鸟浑身湿透，毛羽粘珠，呆立石上。池中荷叶田田，莲花只开一朵。

纪昀，字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开篇即说“文以载道，儒者无不能言之。”当时即乾隆己酉年夏天，纪晓岚负责编排皇家藏书，早已校理完毕，只要督察官吏们题签上架。时在滦阳从事公务。白天时间很长，无所事事，便追述以往见闻，籍名为：《滦阳消夏录》。

甚好，人生或炎夏，或酷寒。作画也好，码字也好，闲话也好，正是可以消暑，御寒。

读读短文，闲扯几句。

————————————————————————————————————————

滦阳消夏录之一第五篇

原文：

安中宽言：昔吴三桂之叛，有术士精六壬，将往投之。遇一人，言亦欲投三桂，因共宿。其人眠西墙下，术士曰：“君勿眠此，此墙亥时当圮。”其人曰：“君术未精，墙向外圮，非向内圮也。”至夜果然。余谓此附会之谈也，是人能知墙之内外圮，不知三桂之必败乎？

译文：

安中宽说：“过去吴三桂叛变时，有个术士精通六壬，要去投奔他。路上遇到一个人，说也要去投奔吴三桂。于是两人一起投宿。术士遇见的那人睡在西墙下，术士说：”你不要睡在这儿，这座墙将在今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倒塌。“对方说：”你的艺业还不精。墙向外倒，而不会向里倒。“到了夜里，墙果然向外倒塌了。我认为这是牵强附会之谈。这个人能知道墙往哪个方向倒，怎么就不知道吴三桂一定要失败呢？

闲扯文：

安中宽是纪晓岚的表弟，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出现多次。吴三桂是在康熙十二年叛乱，三藩之乱打了八年，距纪晓岚写书时也有近百年了。大清文字管得严，但也看出还是熬不过时间，百年之后也可以说说。时下，主流还是非主流，正能量还是负能量，鸡汤还是毒药，也不过百年。纪晓岚毕竟是朝廷命官，说说非主流的术士，就可以更直接些，也没什么负担。

先说说六壬，还是比较复杂。与太乙、遁甲合称为三式，且为三式之首。六壬术起源很早，汉代《吴越春秋》、《越绝书》已有记载，《隋书·经籍志》载有《六壬式经杂古》《六壬释兆》。《唐书·艺文志》及《宋史·艺文志》等史书中也提及六壬之书名。总之是一门能预断吉凶的学问。故事里说，精通六壬的术士知墙亥时要倒，而亥时也正是六壬中的重要符号。壬通根于亥，亥属于乾卦，乾卦为八卦之首，其次亥为水，为万物之源，用亥是突出"源"字。在一切初始的时候，没有什么不是动荡不安的。到这，我倒是开始怀疑这个亥时的设定，是不是纪晓岚的编撰了。

术士说墙要倒，路人说墙向外倒。可见术的精通还是有层级区别的。知道事情的发展方向，并不等于知道事情的具体结果。说到这个层面，似乎术更需要严密理性的罗辑推衍，一旦某个环节出错，就不能称之为精通。凡事都精于推算，又难免不掉入形式垒叠的怪圈里，总有一天被吞噬。人世间诸多繁文缛节不就是从讲究形式来的。

再说说干嘛非要拿吴三桂说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过一个六壬，一个权谋。看看吴三桂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精打细算。引清军入关，算计了大顺军非我同阶，降他们自己可被利用一时，但毕竟玩的规矩不同，迟早被冷落，被砍头。况且大明还没全完蛋，皇帝还是他们逼死的。当年清人未必就有吞噬中原的熊心豹胆，降了清人，开国立柱，还可牟图割据自保。但是不管降谁，都是不忠。怎么办？于是来了个借兵平贼，有名有利，正好。

术士说亥时墙倒，就是一定要降啦，路人说墙向外倒，还是要降清啦，都应合上了。也许根本没这故事，只不过是纪晓岚借题说了当年三桂兄心里的算计吧。但毕竟术还是术，三桂兄先攻入缅甸，绞死朱由榔，再割据不成，来个三藩起兵，反清复明？这种玩过头的术，鬼都不爱听了。

不循大道，太精打细算的术还是要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