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

2016-06-22 09:45 | 作者:景林 | 散文吧首发

1

2010年初,应朋友之邀,我从中山来到深圳做生意。闲暇之余,我与同学阿明便去社区公园散步。

一个阴天的午后,我们在公园的健身区看见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在练武。他身躯矫健,像一条抓龙在铁架间穿来穿去,一会儿腾空而起,瞬间立于单杠之上,一会儿飞身触地,好似大鲤入波。我们几大堆人围着他看,他猛然一个筋斗,从最高的铁架上翻到人群的后面。眨眼间,又从人群里一步跃到两三米高的铁架上。

这回,他像一位武林高手立在上面一动不动,眼光灌注着眼前的一个小亭子,围观的人群赶紧从亭子里跑出来顺着他的眼光处搜寻,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会儿,他左手叉腰,右手往肩上反到背后,像抽宝剑那样,抽出来往前一抻,原来握在手里的是一把竹扫丫。他又开始演练起来,穿天入地、左右翻腾,扫把在铁架上打的梆梆响,人群中的喝彩声、欢呼声此起彼伏,转眼间,扫把被打的稀巴烂。

这时,一个小男孩和他爸提着一袋橘子在人群里边看边吃,旁边一个大叔说:“你在上面练累了吧,来吃个橘子。”橘子扔上去被他轻轻松松接在手里,连皮带肉整个一下送到嘴里。人群里又一个声音响起“我这还有一个大的!”还没等我看清楚扔橘子的人,那橘子早已在空中飞行,瞬息从他背后穿过,我还以为橘子会空落到地上,没想到他左手从腰间往背后一反,手再伸出来时,橘子已在手心了。众人都目瞪口呆,佩服的连连叫好。

天开始下起毛毛,有好心的大妈叫他躲躲雨歇会儿再练,他不搭理,只顾自己练。慢慢地,他演练的套路开始转变,手脚变得柔软起来,那个大橘子在他脸上、手上、肩上滚来滚去,这不是太极吗。

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淋在他头发上、脸上、嘴上。他一边打太极,口里一边大声地念念有词。围观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傻逼,是脑子有问题,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来躲,嘴里还不停地乱说乱念。

“你知不知道他在念些什么?”阿明问我。

“他念的是《道德经》,这是秋时期老子写的一本五千言的书。”

“他来多久了!”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位警察,我看那警察的右手始终按在别着手枪的腰上。

雨越下越大,他披着湿湿的头发终于肯下来了,朝亭子里走进来,人群自然往两边分。他走到亭子中间,又开始小练起来,这时有人试着与他说话。

“你怎么不知道累啊,你身子是铁打的吗?”一个声音问。

“不累,不是铁打的!”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回答。

“诶,大侠,你的武功好高啊。传我们几招呗!”众人都起哄是呀是呀地说。他没有回答,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武功高做什么不好,把我的扫把都打烂了!”一个身子靠着亭柱的环卫阿姨说。

他终于说话了,而且还带着微笑“对不起大姐,我赔你钱。”说着从自己兜里掏出十元钱给那环卫阿姨。

人们开始与他说起话来,还开着玩笑,他也笑着一一应答,慢慢的有人问他一些黄色的问题,比如男女之间那些事,有些问题我听了都觉得好羞羞,毕竟在那么多人面前,他却只笑不答,也不生气。我开始有点佩服他了,他的胸襟居然如此宽广。他就坐在我旁边,我观察他也不像一个怪人,更不是人们说的是个傻x。

我也很想了解他,便故意问他:“朋友,我听说当初张三丰创建太极就是以<道德经>为理论基础,是这样的吗?”他正儿八经地给我讲解起来。我们从八卦谈到五行,又从五行谈到武术,还谈到唐诗宋词,我发现他不光为人仗气,而且很有修养,对社会的种种伪人恶事也是深恶痛绝。

我对他有点感兴趣了,他似乎也把我们视为好朋友。周围的人们渐渐散去,他站起来高兴地说:“认识你们真是好难得啊,不如到我住处一叙?”我看一旁的阿明似乎有所顾及,他急忙说,我住的不远,翻过这个小山凹就到了。阿明把我拉到一旁说:“还是别去了吧,我看他言行怪诞,万一你我去遇到什么不测,如何是好!”

我们顺着公园的台阶往山上漫步,来到一座山神庙前,他坐在一个条石凳上,指着山下的房子说:“不远了,我就住那栋房子。”

不多时,我们进入到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再往里走是一座六层高楼,楼没有电梯,前阳台,后走廊设计。阳台对着门前的荷花池,后面的走廊仰望着我们刚走过的山坡。他领着我们在五楼往左的第三间房门前停下,说那就是他的住处。

他掏钥匙,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找到,“哎呀钥匙去哪了,我是给谁了呢。”他的举止,阿明很是见疑,背过对我小声地说:“你看他自己的屋子都不知道怎么打开,我说不能来,你不信,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赶紧逃走吧。”

“来不及了,静观其变吧!”我故作镇定地。

“诶,开了,可能是我没锁吧。”他就用手在那火柴盒大的锁上摸了一下,门就开了……

不光是阿明觉得怪异,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做了个请我们进去的动作。阿明在我身后用手指戳我的背,不想让我进去。

“还是你带我们走吧,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他见我这么说,便笑着推开房门走在前面。进到里面,原来一切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说我的居室简单,他的比我更简单,床上就一张凉席、一个枕头、一卷被单。床边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盏小台灯,还有一些书籍。壁上悬着一把剑,他见我一直看着那把剑,便笑着从墙上取下来,双手奉给我说是一位朋友送的。

剑离鞘,剑锋潇摄、寒气袭人。他要我小心一点,说那剑已开锋,虽不像古人说的削铁如泥吹毛断,但伤人绰绰有余。我问他剑可有名字,他说朋友送时未说剑名,并笑着要我赐一名。我说古代有八荒名剑,分别是巨阙剑、承影剑、纯钧剑、鱼肠剑、泰阿剑、湛泸剑、龙渊剑、工布剑,它们各有自己的来历与特点,其中最有名的是《千字文》上也说过的巨阙剑,因越王勾践曾无意中用它指向狂奔的车马,而剑未离手,其剑气已把车马劈为两半因此盛名。

“你这把剑是朋友相赠,说明你们关系很好,我们今天相识已是朋友,而且都喜欢剑,不如以相宜命名,寓友谊和睦之意。”“相宜剑!”他的表情由思索转激动:“这个名字好啊……”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说:“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想到要把这本书送给你。”

那是一本内家拳秘籍的书,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看那笔画,就像是鸡爪子薅上去的,又像是用一根根火柴棍拼揍的。“字写的差,见笑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窗外的晚霞渐渐暗下来,他坚持要请我们吃晚饭,盛情难却,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2

君子布街道虽然不是很大,但市还是很繁华,我们选择一家大排档坐下,他要了一条活鱼和几个小菜,另外叫了几支啤酒。正当我们举第三杯酒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凶神恶煞地看着我和阿明,我和阿明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急忙放下酒杯对那女孩子说:“啊,没事,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们在这儿吃点饭,就喝这几杯。”

“吃些酒了又给我惹事!”女孩子甩出这句话就站在一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来来来,喝酒喝酒,没事,只管喝酒。”他兴致勃勃地说。

女孩子看起来很生气,我觉得场面有些尴尬,立即告诉她我们是新目标的老师,不会干坏事。她听完我说的话后慢慢走开了。

原来,那女孩子是他的妹妹,就在附近一家电子厂做质检工作。本来他也在那厂里上班,只因与主管起冲突,只一拳过去,那主管当场吐落三颗牙齿,连嘴都歪到一边去了,至此便离开了那厂。

正当我们喝得尽兴之时,一位小伙子来到我们桌边,看起来热情有礼,我还与他点头打了招呼。但再听她往下说话,就觉得他是个酒疯子。

“不用搭理他,这是我以前厂里的一个小混混。”我提醒他这样说话被人家听到是不是不太礼貌,要不要喊她过来喝一杯酒。

“哈哈,不用、不用,他也配喝我的酒!”声音还很大,似乎故意说给他听。

小伙子冒火了,在那里跳起来乱骂:“你他妈的拽什么拽,老子现在就打你,老子打得你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他不理会小伙子的叫嚣,只顾饮酒,最后抛出一句:“想打架出手吧,不必在那里唧唧歪歪。”

“好,你等着,有种你等着,老子现在叫人,你别跑!”说完,像一只脱兔溜了。

我与阿明都紧张起来,以为是摊上了社会流氓。阿明悄悄问我是不是遇到黑社会了,要不要现在走人。

我心理也有些害怕,问他要不要先行避让,暂避锋芒。没想到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没喝过三杯酒,果然小伙子带了六个人赶来,像一群捕快把我们围住。

我着实捏了一把冷汗,对方六个人,就算他再能打,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过,我早已在心底埋下腹战,计划以餐桌为屏障,以菜饭泼其面,再以酒瓶或凳子功之。

“大哥,这吊毛拽的很!”那小伙子指着他怒道。

“想打架可以,你们六个一起上,不用我大哥出手!”他向我这边看了看。我故作冷傲、目不斜视。

紫色头发的小子不耐烦地说:“少废话,一起打!”

“啪!”他往桌子上只一掌,一支啤酒瓶跳起来,左手顺势一挥,把酒瓶如箭般带出去,眼看瓶子将打在墙柱上,他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右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扔出去,风声过后,只听哐的一声,玻璃杯与啤酒瓶在三米开外的空中相撞如冰梢坠地。

“看你们几个都已喝的差不多了,我认得你们,想必你们也认得,如果要打,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围着我们的六个人后退两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被称为大哥的瘦子上前抱拳说:“我们认识你,你就是上次在云华广场赤手空拳制服两个持刀劫匪的那个人!”

没想到我们双方一翻客套之后,对方走了。我心理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去了,要是真打起来,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后果。事后,我让他把双手伸出来看,没想到手掌手背硬得跟什么似的,手掌里面的老茧一块一块的,他说都是练功练的。我突然想到小时候读的小说里面经常描写一个武林高手或是一个女侠的手是如何如何的光华如何如何的细嫩,原来真实的江湖也不是这样。

一天,我和阿明又去公园游玩,经过山神庙时,看见庙门前的两个条石凳被拦腰毁断。

“是哪个家伙,这么缺德,你不坐别人也要坐吧,心肠太坏了。” 我一边跟阿明说一边想会是谁。

阿明突然如初醒似的说:“会不会是他......”

“他,不可能吧,这大理石至少也有两快砖厚啊,就算第一个凳子材质有问题或者说以前就有裂痕,那另外一个也这般巧合吗。不行,马上拨他电话问一下,他真有这么厉害?如果真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要把这好好的凳子毁坏呢,一定是有什么事。” 阿明拨过去,对方号码已停机。

没过几天,我们在市场碰到他妹妹挽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在逛街,阿明上前问她哥哥的近况。

“回老家登封了。”

“唉,你哥哥回去了也好,老惹事,那天把公园的凳子打坏了警察来怎么说?”挽着她手的那个女孩子问。

数月后,我和阿明也离开了那个地方,此后便没有了他的消息。他送给我的书,最先被一位同事借去,后又被一位文友借去,最后被一位新认识的歌手借去,当我想把书收回来时,连那歌手的影子都不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翻看八卦图时,就会想到他演练太极剑的样子,遗憾的是连他的名字已忘记了,只能称他是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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