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2016-04-16 10:17 | 作者:在水一方 | 散文吧首发

我和阿姨同住一个庭院,庭院不大,只有一进。开了中间堂屋门,高高围墙围起,形成一人巷,再过去,围墙左边顶端,打开小门,便是层层青砖切的台阶,引着触手可润湿的清清长河。凌晨,河水刚刚有了桨声灯影,阿姨就拎着马灯,拐上箩筐里脏球鞋、布鞋、孩子们学校汗潮衣服,裤子…来到青砖切的台阶。阿姨恐怕搅了左右邻窗,轻轻浆洗,轻轻棒槌,好长好长时间我醒了,发现太阳已经照见屋檐。

阿姨每个星期都去教堂,水库工程意外事故,夺走她的男人,阿姨到耶稣那里祈求,拯救她的一切灾祸,恩赐她和孩子平安…去了天堂的人能够得到复活转世…阿姨每次去的时候,乌黑自然曲卷的头发里总是别上一朵精制小白花,白底紫碎花布罩衫,青色裤子,透着樟脑清香。衣服裤子大概是从箱底拿岀,折叠得很整齐,横竖杆杆清晰可见。黑稠软段纳做的鞋子,只有去教堂才穿,阿姨说,“那是裁缝师傅看她代着三个孩子,老舍不得卖鞋子,送给她的三尺左右稠段布料”阿姨穿什么衣服,都显得素净漂亮,常常引起说亲不少,我奶奶和火車上工作父母也加入说亲队伍。有说老师,有说部队,有说工人,阿姨不吭声,实在说急了,阿姨说:“粮食斤两认人啦,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吃多是后买的,吃少又不行!到后来,还得看后爹眼神给你数着饭粒,高兴了多数点,不高兴了弄得看粮仓似地,碗掀菜翻一遍一遍,挖苦你,不要忘记,是谁送给你的衣服食品养活你!”“小孩子初犊不懂,尝了饿了要吃,就象我小女儿,她有软骨病,怎么模模扶扶到东头王妈家午饭时吃了半条鲫鱼,晚饭又去吃红烧猪爪,吃完又拿了王妈女儿布娃娃小飞机什么的,我听到邻居说起,气得我用针狠狠扎了她嘴巴手掌几下,王妈左讲右讲祥林嫂似地,不就是告诉别人不要忘记,我们家穷,她也帮助我养活我小女儿?一个人,尤其是女人要自强,自尊,自,人穷志不能!女人让人说多闲话不好,会影响自己工作和孩子未来前途…

清清河流开始长高起来,没两天啪啦啪啦,敲起庭院青砖,很快泛起涟漪,青石台阶上木盆、水桶、栽花小盆、栽葱蒜磁碗、全给挤到墙角…庭院下水道时年已旧,庭院招惹全是水,我们孩子们喜欢水,我,表姐表妹,阿姨儿子背着妹妹,相互踢着水跳呀笑呀…“三伢子呀,背妹妹到菜场旁边书店去看书,钱包在妈妈和妹妹睡觉枕头下,须便卖一根油条二块烧饼你跟妹妹吃,再给姐姐留点…”“我不要哪,帮妈妈接雨水,把妹妹围在床上,”“不行!”阿姨很疼爱这个儿子,在中国,城市乡村大奶奶,小媳妇已形成根深帝固意识,男孩就是每家顶门立户的象征,不论父母亲受多大累,总是要处处小心保护,十三四岁脑勺后还在扎着小辫的中国男孩。我们常常讥笶阿姨儿子。

雨又来了,珠帘似地倾直垂下,拉上,仿佛把人间生活念向天空的烦恼,仿佛把人间生活念向天空的愉快,仿佛把人间生活念向天空的长寿,一珠一帘又洒回人间每个木檐,每片瓦片。

每年雨季,我们家还好,父亲早早把屋檐上,瓦片里有漏洞,有缝隙,盖好补上,我母亲每次问“阿姨要不要帮忙补漏?”阿姨说;“不要,不要,厂里叫泥匠补过呢”可是每次雨季阿姨家里从桌子,到床上,再到木箱,梳妆台,全是接雨水脸盆、脚盆、铁锅、大磁碗,洗衣盆阿姨是怕麻烦别人,也怕别人说闲话呢!

世界上有时也有可恶市井,嫌贫爱富,有事没事找茬欺弱笑穷,渲泄自己每个细胞情绪,压力,妒忌、或者快乐

雨停了,隔壁窗户肥婆找来我们庭院,看着阿姨和我奶奶,叽里哇啦学着上海城市话,“侬呀,侬呀阿要五点钟,窗户下棒哪棒啦不要命洗呀,吵得来睡不着,下巴人脏得来才这样!谁是下巴人?侬,肥婆指向阿姨,阿姨看这架式是冲着自已来,害怕庭院老人小孩受伤,连说;“对不起,”肥婆看这么多大小弱者,来劲了,须手把门口扫把砸向还没有扫完庭院污泥中,污泥溅得阿姨我奶奶裤子全是,阿姨儿子背着妹妹,大女儿,我,跑到肥婆面前叫道:“你有没有文化老师说;“人要讲道理,讲礼貌,”阿姨连忙说“对不起,并训斥我们不许对大人这么无理!肥婆开骂了,“侬要脸哇,勾三搭四,弄得来,天天介许多厂子里男人帮你做事,侬要脸哇!侬穷男人死得啦,头脑里有病哇,花痴,神经病!不要脸!你女儿借我女儿五元钱到现在没得还,让大人小孩怎么看侬!侬自尊呢?不要脸,无赖,“谁不要脸?”阿姨拧起眉眼斥问,随后唤起大女儿;“学校交秋游费那天,老师把钱垫还给她女儿,我们是不是又把五元钱还给老师!”“她女儿在撒谎!阿姨放下眉眼说;“我教育孩子,每个人做事要量体裁衣,没有能力办到的事,牵涉到法律,千万不能去碰!公家也好,私人也好,我们家穷不要碰没有能力事情,世上万物时刻都会变化,每个人自已碰没有能力办到事,最终会恶性超出道德底线!…你说我不要脸?那许多男人只是厂子里领导派来泥瓦匠帮助补房漏,你男人在厂子里偷毛线卖给农民,卖的钱,给他外面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用,贪污,搞腐化,他被开除党耤要不要脸?!现正,正留在厂里停职检查呢!”阿姨又拧起眉眼,“你男人坐不坐牢,还看其中事态严重与否?我只是厂子里群众代表被选去谈谈,对你家老王事情处理意见看法,你妒恨我?何况我也没说什么,我希望厂子里以教育为主,男人走了,女人代二三个孩子生活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今天,我不应该当孩子面前说大人们事,我只是就事论话,你不要生气,对早上洗衣服,我说了对不起,你骂了我将近快一小时!人呀,不要骂人太多多,骂到最后会骂倒自已!”阿姨哭了抽抽泣泣孩子似地,用袖子抺着细细泪水,哪家木窗巧不巧放了阿炳《二泉映月》那凄惨悲凉勾起阿姨更加伤心,她伏在庭院潮湿透的石桌上泣不成声,阿姨大概想起她最亲的亲人,己劲走了男人和她妈妈。这是看得见受人欺负,看不见地只能留在阿姨那双常常红肿眼睛里。我哭了,奶奶也流泪了,阿姨儿子,妹妹姐姐抱着阿姨,哭作一团…妹妹似乎明白什么,哭着说;“妈妈去买个爸回来!…”

雨走了,珠珠帘帘慢慢散开,珠不在了,留下大片大片雾蒙蒙的帘遮住太阳,每个屋檐,每个瓦片,暖暖地,不时,珠也来稀里哗啦撒几下走了,一季季,一年年,奶奶念向天空长寿,也没保证奶奶返老还童,奶奶走了。隔壁肥婆念向天空愉快,也没保证肥婆愉快,男人坐牢,自己生了重病,生命垂危。

清清河水桨声灯影一直不变,每家虽然都添了洗衣机,每家后院青石台阶桨洗棒槌勤劳笑语一直没变,据说清清长河要改变,拆走老屋…清清长河畔邻里老人,壮年,妇女并不高兴,钱会拉开人之间感情距离…

我们长大北漂广漂忙得没时间关心,阿姨开始掂记大女儿,儿子,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屋真要变成钱,怎么给儿女?我从北京回来,阿姨,父母亲反复唠叨拆迁不好,临到老了手上捧着祖宗留的老屋,写谁多了也不好,写谁少了也不好,你表姐表妹,叔叔去世后过继给我们,也祘是我们女儿,我说;“其实我们这一代创业,并不看重家里钱给多少,关键是自已事业成功挣多少,往往荣誉感看得比钱还要重要!当然事业不是一帆而顺,窘迫时刻都会有,我们也明白父母不可能把祖宗老屋,和自己全部嘴里省下储蓄给你,手心手背都排在你们心底…”妹妹也是这样说。阿姨常常提到在广东妹妹,说厂子里领导表扬妹妹会写文章,可是战场上断了马腿,将军在好,怎么打仗?硬是把妹妹挤下岗,让他的姪女到了宣传科…妹妹气得到广东谋生,唉,现在家庭兄弟姐妹,并不是过去哥哥姐姐背着你,烧饼油条兄弟姐妹分着吃那么简单,谁是妈妈手心手背,兄弟姐妹依次垂帘候着呢,想想我们老百姓也不容易,不是当官,不是土豪,一辈子就这次等待自己祖宗留下的财产。妹妹每次回来,兄弟姐妹都睁大眼睛,编排各种难听语言,恐怕她会挖去老屋每个寸土瓦片…”阿姨摇摇头,蓝底碎白花衬衫背后已劲凸显出弯弯背骨,阿姨有点老了。

阿姨还是每个星期去教堂,还是每天念向天空长寿,阿姨开始拄起拐杖,一天天,一年年,老屋还是没有拆迁,阿姨走了,谁是手心?谁是手背?给老屋留下一纸空白,她是不是在写诫:人世间要和谐,团结,友爱?不论是亲情,还是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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