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桑娜的眼睛

2016-04-08 17:23 | 作者:踏脚 | 散文吧首发

晨光破雾,苏士姨妈家的后院里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露水吸附在绿草的叶片上,晶晶点点,有的形成小水珠,晶莹剔透,圆润饱满。水珠里鲜明耀眼的光点使得它更加立体与丰实,摇摇欲坠,它仿佛在对太阳说话:终于等到你了,你怎么才来啊。阳光融入了露水,成为它的一部分,最终变得完整。

绿草下裸露的一寸黑土,干巴巴的望着露水,尽管它已经湿润到好像快要有一只肥蚯蚓从里面爬出来透气似的。

周围的一切,哪怕是一块枯木,一片落叶都井然有序,他们羡慕着露出陶醉并小心翼翼的绿草,虽然它已经分不清哪一部分是露水,哪一部分是自己,或是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甚至是离露水稍近的黑土,这样就可以更近的看清那光点包裹在光滑水滴中的样子,甚至还有自己,也被一同包裹在里面。

没有风,安静,连时间都安静了,要不是天空中传来阵阵翠玲的细鸣声,还以为时空为井然有序的后院停止了。

直到一丝光线照到了它,一只郁金香。这是一只橘红色花瓣的盆装郁金香,枝干底部是两片上下微有交错的大而宽厚的对称绿叶,上端还有两片较小的叶片。它们在笔直的枝干上均匀交错的排列着,上面两道尖而竖直,下面两道宽而平摊,与枝干相同的翠绿色裹满全身,匀称而饱满。茁壮、笔直的枝干上端,那翠绿色在跳动,比叶片上的绿显得更娇嫩、纯净,它是透明的,仿佛能看到里面的经脉。它的上面是一朵娇艳而鲜明的红花,几片开得大而厚的花瓣紧密的包裹住花心,花心的开口略小于花瓣底端,花瓣垂直向上,似乎有些刻意,但少了类似玫瑰花瓣妖娆的裙摆,多了一分淑女的端庄与矜持。花心端正,亭亭玉立,和笔直的枝干浑然一体。整个形态宛如一位头戴钻石花冠,站在城堡顶楼的露台,遥望正骑着白马来迎娶自己的公主。

花瓣是橘红色的,边缘略淡于中间,最外缘是一圈薄薄的金黄色,色泽均匀过度,浑厚明亮。那红,好似晴朗的傍晚,山脉西缘如宝石般的霞光,又或是牧民桶中正倾倒而出的鲜奶瀑帘,甚至是愤怒的铠甲勇士,手持宝剑立马阵前。它很真实,张扬又骄傲,燃烧的火焰可以挑战任何注视它的眼睛,看得阵阵心惊。然而它安静的存在,悠闲的树立在那里,仿佛一切仅仅是这红色跳动出的虚无,又不那么真实了。

太阳更亮了,一切变得清晰,花朵成为了后院备受瞩目的焦点,青草、绿叶、黑土都为它的美丽而倾倒,水滴也在努力寻找着自己身体里的花朵。它是多么耀眼,似乎阳光都要更多的偏袒在它身上。花朵依然竖立着,没有要低头问候的意思,甚至连阳光的眷顾也没有让它一丝倾斜。它专注于挺直并保持优雅的身姿、凝望着天空,它在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分不出身顾及太多。好像一位正在台上表演的芭蕾舞演员,昂着头,垫高支撑的单脚,单手抬过头顶,另一只手水平伸出,尽力的完成她的伊卡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集中精神来展现完美的舞蹈,她看不见台下的观众,也忘记了自己在舞台之上,她只是在完成她应该做的,脑海里只有舞蹈动作和下一个舞蹈动作,为了呈现这样一段艺术而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可以想象这样一位舞蹈演员在台下付出了什么,汗水湿透脸庞也要继续练习的样子可以想象,虽然辛苦但那是带着倔强与坚持的一张脸。她不曾感觉到这些,她生来就是为此。似乎已经听到了台下的掌声,演出完美收场,可是对于她并没有,还要表达更多好的东西,所以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舞台下对她的影响都不太大。真不知道如此的专注是不是一件好事,也许只是徒劳。

如果用一见倾心来形容小苏桑娜见到花朵时的心情,那么只能用更多的词语才能说出花朵当时的感受了。当时是这样的,大家都安静的沉醉在阳光下,专心致志的沐浴着夹杂水气的微风、感觉泥土中种子生长的力量,感觉蓝天的悠远、静谧。这时,小苏桑娜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个光鲜的活物突然出现在后院中间,花朵的旁边。

她身穿粉红色带花边连衣裙,肩上绣花和细条绿带子,就像柳条。圆领下一朵粉红玫瑰花扣,下面还有两朵,粉红裙摆齐膝,外面还有一层白沙裙,白袜红鞋。金发蓝眼,圆脸,嘴角微翘,露出两个小酒窝。小苏桑娜是从远方的城市来苏士姨妈家做客的。她的突然光临让狭小的后院有点应接不暇,仿佛来得太快,让这里的一切缓不过神。同时她又是那么晃眼,明快、鲜活,打破了这里的沉静。她面带微笑,东张西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后院因为她的出现而变成了另一种节奏。

直到苏桑娜的目光被郁金香吸引了以后,她的脚步才安静下来。后院的小花草、树叶和露水才有时间把她逐渐看清。站的笔直而且专心的郁金香离她最近,虽然不想分心但明显已经被小女孩的驾到震撼住了,它紧张的看着她,她蹲下,眨着的大眼睛越来越靠近,团团的红脸蛋带着酒窝,白皙的额头,蓬松的金色卷发。她把鼻子凑过来了,好近,她是那么大,带着热气。她闭上眼睛,鼻子和花瓣轻轻的触碰在一起了。她喷着鼻息,她是那么强大,动作如此迅捷,花朵感觉如似幻,就要眩晕。它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它开始敬佩造物主的壮举,它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很快明白相比的不切实际,犹如漂流于大海的一叶孤舟,又或是傍晚仰望天际的诗人。花朵认为这样壮观的景像不容错过,它努力的观察,认真的感觉。这时它看到了苏桑娜的眼睛,亦如苏桑娜看着它。那是一双温柔又深邃的碧蓝瞳眸,洁白泛蓝的眼仁,黑得透亮的瞳孔,弯弯向上的睫毛。光影投射在里面,可以看见天,太阳和大地,花朵还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蓝色眼睛中的红色花朵清晰明亮,两种色彩重叠、碰撞在一起后的那种失真镜像让真实和虚幻混合在一起,仿佛组成了一个新的世界。花朵觉得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甚至所有一切都被装了进去,犹如另一个世界的浩瀚星空。神秘未知、无边无际,以及悠长深厚的承载。

花朵还注意到苏桑娜眼睛的轻微闪动,目光从花瓣到花心、叶片到枝干,水灵灵跳动的眸子飞快扫过,迅速的吸纳,那是一对探索与感知的眸子,它要把看到的都装在里面,它背负着使命却能够轻盈的闪烁,它无所畏惧,哪怕是时间与死亡。

这快速闪动的眼睛让花朵感到害怕,害怕她再多看一秒,就要把它看穿而离开。它宁愿陪伴这注视的目光,哪怕只多一秒,也是幸福

泥土的气息让生活在大城市中的小孩有了新的认识,苏桑娜第一次看到这样艳红的花朵,让她好好的观赏了一番。也许她觉得这一团可的小红火应该陪伴她或是她的洋娃娃,或是把她的这个发现告诉妈妈,她伸出了小手,伸向花朵的枝干,这稚嫩小手的触摸对花朵来说是这样强大、有力,枝干弯曲、再弯、然后折断,然后花朵的枝干被捏在小手上,那是一段绿到透明的枝干,花朵被举起放到女孩眼前,花朵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长高了,高过了小女孩头顶。粉红色系的光艳小姑娘和同样光艳火红的郁金香花合为一体了,这别样的景致把后院妆点得像一幅美画。安静的后院多么渴望有一位画师能停留住眼前的风景,好像它为此已等待了好久。

一阵欢呼雀跃声伴随着苏桑娜的跑步让她们消失在后院的褐色篱笆外。消失的好快就像她来时一样。后院又恢复了安静的模样,似乎还应该留下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明媚的阳光依旧,草地上多了一株断枝的暗影,风声也变得寂静,似乎只有一丝叹息的声音在回荡。

在花朵余下的记忆里它是愉快的,它又见到了两个人,分别是苏桑娜的妈妈和苏士姨妈,他们有过说话但是太快没有听懂。它还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电视机和洋娃娃,它还见到过苏桑娜湿哒哒的大眼睛里流出的泪珠,那滑稽的表情。记忆的大部分时候它是在她手上,也有睡觉的时候是躺在她旁边,这个大娃娃睡得又快又香。渐渐地看不太清,依稀还能看见小酒窝,好梦中是否有一团火红,还是小草?黑土?露水?让我也进入你的梦乡吧,如果可以的话。

十年后。海边。苏桑娜站在沙滩边望着远方,金发吹拂,穿着校园制服的她已然亭亭玉立了。听说她是学校的优等生,去年在爸的帮助下,她还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果园。这些年她种过不少花,很多大人们都赞叹这些花尽然出自这个小姑娘,可她却常说她苏士姨妈种的花才叫漂亮。她也跳芭蕾,跳的还不错,参加过校园的文艺表演,拿了二等奖,听苏士姨妈说,得一等奖的是校长表亲。她还说苏桑娜后来又去过几次她家,每次都会让小屋变得闹腾,不过她就喜欢闹腾,所以最近她老往城里跑。她们一起在后院收获南瓜的照片一直随身装在她的皮包。照片上那个小女孩和身旁矮胖的苏士姨妈四手合力抱着一个南瓜,苏桑娜圆润的笑脸上带着一指泥印,蓝眼睛炯炯发光,调皮又端庄。那时她十岁。

眼前这个女孩就站在那里,海、蓝天中间一个纤细的背影,被阳光、清风抚摸着。她在望着什么,她要去哪?除非看到她碧蓝的眼睛才能知道。

忽然听到两声轻快的呼喊“苏桑娜”“苏桑娜”。这是她的同学吗?她转过来了,看到了这边。对,就是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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