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剃头赔毛的事儿

我乃剃头匠一个，靠手艺吃饭，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到城里。里弄里摆个摊，设个点，专门为人打理打理多余的毛发。起早贪黑，全为了一张嘴，上有六旬花甲，下有蹒跚学步孩童，日子虽然艰辛，还算是过得去。剃头匠有点类似于园丁，园丁剪的是花草树枝，尽可能地让些歪瓜裂枣趋于养眼，让些枝繁叶茂不至于蓬头垢面，拿人的审美观去折腾大自然里的植物。我的职业是拿剃刀去剪人头上多余的毛，嘴上还得说，追求的是时尚与美。偶而也学着作坊里的染匠帮人将本色的黑发染的红黄蓝绿，走上街头难免刺鼻子呛眼儿的，不是我的错，吃百家饭得学着顺弯就圆。你看，目前行金三胖似的头型，两边剃成愣头青，头顶留着一大堆。没法子，我得学，行啥学啥，这叫因地制宜。理了这么多年的发，剃了这么多年的头，别说数头了，就是这么多年剃下的毛，几箩筐也装不下。敢情，就没遇上个刺头？可别说，刺头遇到不少，一般哼哧哈哧几句就打发走了。有一回，遇着个刺头，真是个不好缠的主，头剃的不顺心是小，居然要我赔他的毛。

说来话长，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一个清丝寡冷的隆冬晚上，天空里飘着零星雪花，半天没上个客人，正准备打烊关门回家抱老婆睡觉，灯底下走过来一个人，貌相有点特别，像西游记里的沙僧，也就是头上周边一圈铁丝网，中间留着个溜冰场的那种。径直不打弯，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理发的椅子上。我忙殷勤地将大白围兜子帮他系上，再拿只喷壶喷些水雾将他蓬乱头发疏理了一遍，问道：“理什么发型？”“平头。” 望着他头顶上现有的那么点儿吝啬资产，有些不忍心摧残，有些左右为难，理平头的都是头发根根站，不是土匪就是蛋，你这？看我半晌下不了手，客人道：“剪平头你都不会？开什么鸟剃头店”。 经他这么一呛，我气打不一处来，顾不得那么多了，不就是小平头嘛，好大的事儿。“咔嚓”，“咔嚓”。三刀两剪子，一个平头就理出来了。

眯着眼，打着盹儿的客人见我麻利地将他焕然一新，脸上涌现出几分喜悦。“我要剪的是平头，哥哥唉”。 经过这位客人的提醒，忽然觉着他的头型真有点不伦不类，一圈铁丝网被铲除的只剩下些毛桩，平头的中央寸草不生，敞亮的更加抢眼，原本茂密的周边，一个背飞或一个盖帽还可遮挡些顶部的不尽人意，现在连个遮羞的东东都没了，人家能高兴的起来吗？“你这剪的是平头？头顶上的毛哪儿去了？”“老板，你头顶上的毛本来就少”。我怯生生地答着。“少，也不能把周边的毛剪掉吧？毛少要拿多毛盖，现在我拿什么去盖？你看，怎搞？”客人越说越激动：“你这叫我怎么出去见人？老婆见着倒是没啥，反正几十年了见怪不怪了。我那三妹见到了可不要揪心呵？想剃个平头让我年轻点，阳光点，省得丢她的脸，你倒好，把我妆扮的越来越老，留下了一圈毛桩不像毛桩，刺猬不像刺猬，成了四不像”。末了，客人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吧，要么你的小店也别开了？省得人人遭殃，要么你赔我的毛？”

听说过损坏公私财物要照价赔偿的，听说过杀人要偿命的，压根儿没有听说过剃错了头，要去赔毛的。《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对安东尼奥逾期不还债务，要从其身上割下一磅肉，聪明的法官要求在进行处罚时所割的一磅肉必须正好是一磅肉，不能多也不能少，更不准流血，弄得债主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剪下的毛要去赔偿又如何计量？况且，你明知道自己不适合剪平头，为了讨人欢喜，老黄瓜涂层绿漆去扮嫩，去冒充青春年少，难道你没责任？就这样相持不下，不耐烦的客人拨通了110。随着警灯闪烁，两位警察一胖一瘦站在门口，问清楚事情缘由，感叹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剃头赔毛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毛嘛，还是要赔的，谁叫你下手那么快，那么狠。‘毛’在汉字里读音是第二声，你赔个它的哥哥不就完事了，第四声，赔个帽子吧。注意了，今后不能乱在人家太岁爷头上动土啦。你呢，这帽子先戴着，等嫩芽嫩叶长出后，注意保护，你这么几根须须称得上国宝了，是经不起大兴土木滴。”

这剃头赔毛的事儿一晃过去好多年了，现在每每遇着客人要剪平头，我总是要多唠叨几遍，告诉他：开了剪子就没有回头的毛喽。

原创:看风景的你暨耕茗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