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宅那几棵老树

2016-02-03 11:05 | 作者:七郎 | 散文吧首发

老家老宅那几棵老树

老家老宅的许多老事忘却了,唯那儿棵老树时时叫人思念

记得儿时母亲教我儿歌猜谜语,有一首是:“一棵树,八丈高。上边挂着‘死人刀’。”问这是什么树?“死人刀”这个词儿怪吓人的,但我还是猜着了,那是皂角树。因为在老家的井院有一棵很大的皂角老树,它的枝干和浓密的叶子遮盖了西屋、过厅屋和二门里的小庭院。天,树上挂着许多象刀一样的果实,那便是皂角。母亲一辈的妯娌和我的姐嫂们,常在树下做针线,而我和一些男孩子在树下捡落下的那象刀一样的皂角。这皂角捣碎了可当肥皂用,洗脸、洗手、洗衣服,去污效果很好。姐姐和嫂子们洗头发,不用那时刚刚实行的“洋胰子”,而用皂角,说它“不腻”。记得母亲去北关外的颍河畔洗衣服时,也总是先砸一些皂角,泡在小筒里,我帮她提着。砸皂角,是一件很有兴味的事。皂角肉里有许多酱色的小豆,很硬,很光滑,亮晶晶的,很好玩。女孩子们更喜欢这晶莹的小豆豆,她们口袋里常装着大把大把的,还相互攀比,看谁的多,谁的好。我离开老家到外面求学后,也曾见到过南方的“相思豆”,名儿怪有诗意,而老家的皂角豆却更能钩起我的思念。……

在南屋和东屋山墙之间有一棵石榴树。据母亲告诉我,这是父亲亲手植的,在当时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我的祖父原是贫民,靠挑担走街串巷,卖些油盐酱醋为生。父亲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在一家中药材店里当学徒。后来,他先是帮助老板在豫西、皖北之间经营药材,继之自己也有了药行。赚了钱,在老家空院内盖起了一片新房屋。大

约是想借石榴花儿红火的吉利,便在这里种下了这棵石榴树。它长得很快很旺,有两根主干,拳头粗细,相互交缠着,蒸蒸日上。那几年,

家庭着实红火,人财两旺。生意有好几处,人口增至二十几口。就我

们这一辈说,兄弟姐妹就有九人,我是“老末”。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们常攀那棵石榴树。因为东屋是所“平房”,屋顶是平的凉台,砌有护栏;而上平房顶的台阶就砌在石榴树旁边,顺阶而上就可攀到树梢。石榴花儿红红的,每到盛开季节映得满院通红,煞是热烈。那花儿有雄有雌,雄花的花蒂是尖的,雌花则是圆的。有许多蜜蜂,在雄花雌花之间飞舞,忙个不停。不久,那些雄花儿就败落了,而雌的则慢慢胀起它的小肚儿,孕育着众多的籽儿。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满树挂着硕大的石榴,有的还裂开果皮,红玛瑙般的石榴籽儿露出脸儿,似小姑娘娇羞的嘴唇。这是一棵甜石榴,不等果子熟透,我们这些男孩子们就开始偷摘着吃。……

后来,我到外地求学,放寒假回家过年,母亲总要特意给我留几

个石榴。那皮儿已干,可是剥开后,里面的籽儿还是那样鲜亮和香甜。

老宅东院有一棵老榆树,也是我常攀爬的。天,满树的榆钱儿,一串串,捋下来往嘴里填,甜丝丝的,很好吃。夏天,在老干开裂处津出一种液体,特别招引一种有金色硬壳的小甲虫。我们叫它小金克

郎,很好看,飞起来有嗡嗡声,又很好听。我和哥哥们常爬上树去,悄悄抓这小精灵,用线拴上,放飞着玩。那时父亲为我们请了一位私塾老师,哥哥和姐姐有的读《上论语》、《下论语》,有的读《中庸》、《大学》,我才念《三字经》。那“人之初”实在难吸引我,我那幼小的心常系在老榆树的枝头,那上面是不是又爬上了小金克郎? 就常常借“出恭”(上厕所)去偷爬这棵老榆树……

可是,后来我们再也不爬这棵榆树了。有一件事,老家的《县志》

上有记载:“1941 年10 月2 日7 时许,日军一架侦察机绕城低空盘

旋。旋即从东北方向飞来27 架日军轰炸机,投弹百枚,炸毁民房及商店铺面2000 多间,炸死炸伤200 余人。尤其汪姑堂街受害最重,可见断肢、残骸、女发、肚肠等挂于树梢,惨不忍睹。”我家老宅就位于汪姑堂街。在这次轰炸时,邻居一家正办喜事,新郎新娘和许多客人都遇难了。我家东院那棵老榆树上,确实挂满了死者的肠子、头发和衣物……

日本人的这次轰炸,我家东院房屋也炸塌了一面墙,所幸受到的

损失不大。但不久,我家就遇到了大难。

1944 年5 月初,日本兵终于占领丁老家县城。我们一家逃难到

北乡,父亲没有来得及逃出。日军烧杀抢掠,县城一片恐怖。他们逼父亲交出布匹,父亲是药材经营家,哪有布匹? 一伙日本兵上来将父亲拳打脚踢一顿,掠走财物而去。父亲被踢,内脏出血,生命垂危。逃在北乡的老少得知消息,赶紧回城看视。母亲带着我,一路看见许多血肉模糊的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那是日军占城时杀害的中国兵民。在城门内外,日军耀武扬威,对过往行人搜身检套。城里房倒屋塌,街道上什物狼藉,满目疮痍。我们赶到家时,父亲已处弥留之际。深,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父亲的尸体停放在北客屋。在给父亲收拾衣冠时,母亲触到尸体还有温意,就赶紧再贴胸听听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当确认已经死亡时,全家便大哭起来……。

突然,母亲停止了哭声,因为她看到年已七十四岁的爷爷,坐在客屋院的老槐树下放声大哭……

这是一棵我们老家老宅最老的树。当老宅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

它就存在了,少说也有上百年的树龄。爷爷说过,此树有灵,它一直荫护着我家走向兴旺。所以,在它高大的身躯前,专置石桌和香炉,过年过节是要给它上香的。而今国破家败,老年丧子,白发人送葬黑发人,你的灵验那里去了? 爷爷拍打着老槐树,边哭边诉,悲愤欲绝。那老树也似含悲无奈,抖落下几片黄叶。

母亲和我们都来到爷爷身边,劝他节哀,怕老人家过悲,伤了身体。爷爷止住泪,作出决定说:“就让他( 我父亲) 先用我那口棺材吧!”说着大家又落下了泪。大家都知道,爷爷指的是前几年父亲为祖父祖母准备的柏木寿材,一直停放在邻街屋。不想儿子没为父亲送终,父亲倒先为儿子发丧了……

其实,在当时父亲才是我家的一棵大树。他一倒,家境迅即败落下来。一年后,祖母去世,剩下爷爷和母亲一辈几个寡妇,带着我们

七八个没成年的孩子,靠变卖家产维持日子。南屋前有一棵梧桐树,

那是爷爷年轻时栽的,大约也是想借“家有梧桐,能招凤凰”的吉利

吧。可是,这个家才红火丁几年就败落了。爷爷迁怒到这棵梧桐树上,就把它锯掉了。除了梧桐,家境还不见好转。终于到1948 年,老家解放了。大哥首先参加了革命,其余几位姐姐哥哥也相续参军、参干。在哥姐的支持下,我这个“老末”有了机会读中学、读大学、读研究生,从老家一直读到了北京。

我们这一辈都离开了老家老宅。后来,在全国各地都建立了自己

的小家庭。再后求,听说老宅的房子都扒了,盖起了一个工厂。可是,

那几棵老树的命运如何呢? 我总惦着……。

(1997年8月22日写于北京七石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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