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2008-06-07 15:1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我所在的小镇有条老街。老街多老,谁都说不清。能说清它年纪的怕只有那些铺在街面上的青色石板。石板间原本是无缝的,结合得平整。流水似的岁月磨练着老街人的意志,也磨去了它们的棱角。本是长条形的石板一个个变得圆润起来,不再那么呆板端庄,虽然看得出有几分年纪,但也有几分圆润调皮。

青石小街有多少石板,谁也数不清。水乡无山无石,老街的前辈们走千山涉万水,把这些大大小小石板用车、用舟一块块辛辛苦苦运了过来,整整齐齐码放起来,蜿蜒开去,一直铺到客栈码头,铺到十里八乡。

这些石板承载老街人的喜悦、艰辛和汗水,也见证着小镇昔日的繁华。

随着时光的流逝,青石小街成了青石老街。

小镇的这条青石老街也有名字,听老人说它叫“猪行”或“猪巷”。“行”大多指过去的商埠,如:“竹器行”、“木器行”、“典当行”。称小街为“猪行”,大概是由于街心曾有个生猪交易市场,仔猪肉猪都在这里经讨价还价过秤后成交。对“猪巷”的称谓,一直心存疑惑。有句歇后语“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这“猪巷”是指巷子窄得连猪都不能转过身来?小巷子虽窄,但多数都有三、五米开外,可以任三辆“鸡公车”(一种木质独轮手推的运输工具)并驾起驱,还不至于窄到如此地步吧?叫“猪行”也好,叫“猪巷”也罢,我都不喜欢,这条街毕竟是昔日小镇的主街,总和猪搭上边,怎么说也不太风雅,还是依旧叫它老街吧。

想不说猪也难,初识老街,就是赶猪的时候。那是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同母亲去老街卖猪。母亲在前面牵着绳,我拿竹杆后面赶,有的时候,猪恋上了街边的青草,也似乎是看到了它自己的末日,任我们拉也好,赶也好,怎么也不肯迈步,急得母亲不得不从我手中抢过竹杆,在猪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打几下,口中振振有词:“这死猪,要死了还贪吃!”也许是出手太重,猪被打得飞跑起来,我们只得牢牢抓住绳子,紧跟着跑。此时,不能称赶猪了。

过老街的时候,人倦猪累。猪夹在我们中间,不紧不慢,悠悠走着。街的两旁是高高的青砖墙头,用石灰砌成,满眼青青白白的的颜色,看着素净雅致,爽心悦目。墙高人矮,感觉巷子又窄又深。头顶着一线青天,不见太阳,也觉得有些神秘阴森,心里总是担心:不知道哪儿会不会跑出只野猫或条恶狗!所以始终瞪大眼睛,放匀呼吸,不敢出声。此时的猪也安稳起来,四蹄踏在青石板上有些打滑,但还是规规矩矩。赶猪回来,照例是分得了几颗冰糖,糖的滋味如今早已忘记,但那深深窄窄阴阴森森的巷子至今仍没忘记。

熟悉老街,是在念初中期间。那时父母已不再把我们当小孩子看,说已是“半个劳力”,得出去自己挣点学费,还说村里人谁啊在为瓦工打杂,谁啊谁在拣破烂。父亲考虑到我个头小力气弱,不让我去打杂,也不愿我去拣破烂染上不好的习气,就为我做了只小木箱,裹着棉花和塑料纸,作为保温材料,让我背起,去卖冰棍。最初,我都不敢吆喝,后来试着喊了几声,似乎也没折多少面子,慢慢地,喊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到最后,即使我不喊,街上的人都知道是常卖冰棍的小个子来了。几个暑假下来,冰棍卖出了经验,也有收获不少。从此,小镇的大街小巷都如钉子般被嵌入了我的心中。

日里老街幽深的巷子,从头到尾散发着青石板上透出的凉意,人不算很多。选择老街上卖冰棍,不是很明智。但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喜欢往那里跑,一天不去,心里就像少了点什么。我不知道我喜欢老街上的一些什么。对于老街,我只是一个看客,街上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但每一次去老街,总有点像回家的的感觉。

街心的一个带天井的院里,架着一辆纺车,和外婆家的纺车一样,也有一个老太太总是坐在那里纺线,她面目慈祥,也很像外婆的样子。她右手摇动手柄,左手拿着棉条,一会儿高高举起,一会儿又低下来把纺出来的线送到锭子上,左右手协调配合默契,姿势娴熟优美。“嘎吱-嘎吱吱、嗡嗡-嗡嗡嗡”的纺车摇动声、棉线缠绕声,也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街心有口井,井沿也是青石砌成的,同样也被磨去了棱角,想必也有不小的年纪。井不深,弯腰就可以轻易鞠起一捧,水是清的柔的滑的。常有身穿大红衫子绿绸裤子的大姑娘捧出小脸盆来洗头发,也有穿蓝花花土布衣衫的大媳妇来洗米洗菜洗衣服洗尿布,她们总喜欢在那里说说笑笑,笑声一浪接着一浪。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笑声突然间变得特别大,但没听到那大姑娘的笑,只见得她的脸比桃花还红。这时候,也常有一个小伙子过来,方脸,留平头,身穿背心印有个两个大1字的红色球衣,他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拈起井边的木桶,满满的打上,双手举过头顶,“哗――”,把自己浇个浑身湿透,摇了摇头,甩了甩手,然后大步流星走开,全然不顾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惊诧异样的眼光。

老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要数茶馆。喜欢泡茶馆的多半是周围有了一些年纪的人。花一毛钱,沏上一壶茶,茶叶也许不是上乘的,但绝对新鲜。开水免费,随时可以添加,开水加了一次又一次,茶褪去了颜色,但人们总是不会离开,照样扯起嗓门:“来!再添一壶水!”跑堂的也没有丝毫厌烦,始终面带微笑,像陀螺般围着茶客转来转去,见一个人给点头一个。跑堂的给客人点头,跑堂提着的开水壶嘴给客人的茶盅茶壶点头。这样点来点去,气氛很是融洽,认识的好不认识的也好,都放开声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这些茶客变成了“说客”。偶尔有说书的到场,这些“说客”就变了身份,成为“听客”。作为“说客”,不能全给他们打满分,说得再好,总没有评书人的好。但作为“听客”,他们个个都很优秀。胖子挺起了腰杆,瘦子直起了脖子,矮子顾不上体面,抢着站上长凳爬上方桌。虽然他们的姿势千差万别,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竖起双耳,用心聆听那说书人的声音,生怕错过了一句半句。那时候说岳飞说罗成讲双枪老太婆也讲两把菜刀闹革命,一讲就是好几天,每次讲到精彩之处,总听得醒木一声脆响――“欲知后事如何,岂听下回分解!”

读高中是在小镇上。中学离老街不远,几百米之遥,但由于功课紧,去得不是很多。记得有一次,为了去买两分钱一块的红色酱豆腐,我和同学踏遍了小镇的大街小巷,才从老街上买到。此后,我们去老街,也只是去买酱豆腐,以做缺少油水的食堂饭菜佐餐之用。高中念了三年,酱豆腐也差不多买了三载。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回到小镇。一个人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去老街走走。喜欢去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老街的长度,喜欢去用自己的体验去唤醒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没有想到,这样的走走量量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昔日的走和量已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

前不久和同学说起了老街,我约他回来后上那里走走,他很是赞同。当他问起老街现在的情况,我告诉他老街变化很大,昔日的木门木窗青砖青瓦的老宅多被钢筋混凝土建筑所替代,青石板街面也多换成了水泥路面,只是在个别地方还存有一点点影子,老街,正渐渐被现代文明所淹没吞噬,也许再过二十年,再难找到老街的踪迹。他听了很是感慨,说有些东西失去时才发现弥足珍贵啊!

老街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它不应该被人忽视、遗忘。老街上的那些明清时期的建筑,对于学者来说,具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它凝聚着多少人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老街边还存有“中共湘鄂西特委”、“红军医院”、“红军兵工厂”等遗址,现阶段还有些模样。家乡的报纸、文件中常说要挖掘潜力,打造“红色精品旅游线路”,但这好端端的资源就摆在那里,几乎从来就没有人来理会,它们一个又一个的让一些小商贩开设成为芝麻小店,让那些小广告把它们的周围贴出一身的“牛皮癣”,实在不堪入目。我不知道同学回来后能在老街看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说些什么。

二三十年过去了,我觉得自己不能总是老街上的过客和看客,我似乎应当成为老街的主人。对于老街,我应该为它也做点什么,但总觉得无从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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