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新年

一 人在乡下

离开家过的第一个新年是下乡做知青的时候，距今已47年。那时候山里人对新年都不怎么在意，元旦这天生产队的场院里还在打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新年已至。腊月二十三是小年，除夕开始那才是真正的大年。元旦呀，哈哈哈…… 场子里噼噼啪啪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时而还有队长的吆喝声。人们的衣服、帽子和围巾上都沾满了秸秆的屑末。天很冷，寒风吹在脸上隐隐有些痛。

工间休息我走向了一个稻草垛，那里有先前做好的一个“窝”，里面刚好能容一个人。坐在里面感觉暖和了不少，我费力地擦了擦嘴角和脸上的草屑，再将双手伸到棉袄袖里，这里成了一人世界，心境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场院地势较高，目光越过围栏就看得见前方一面山坡，坡上覆盖着白雪，杂木林的叶子早已落光了，坡下有一条通往家的路。哦，下乡快两个月了，有点想家。十六七岁了，乡里人习惯地叫我们“青年”，在众人面前装出一点成熟的样子，可心底里还残留着驱不掉的孩子气。“每逢佳节倍思亲”，感觉鼻子酸了，眨了眨眼又忍住了。然后着意地极目远眺，远处山峦起伏，巍巍群山，苍茫得有点神秘。群山沉默，沉默得令人茫然。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醒来后见人家早已干上了活儿，我匆匆走过去，队长看见我那眼神怪怪的，我赶紧陪了一个憨憨的笑。或许是笑的很难看，末了，还是被扣两个工分。

二 大连看海

70年进了抚顺628厂，11月中，连里派部分人去大连学习，我在其中，其实就是学徒，随后的元旦春节都是在大连度过的。与抚顺相比，当时大连的街景显得洋气不少，人们的衣着也是如此，冬季里年轻一些的人裤子也都是瘦瘦的。像我这样山沟里走出来的年轻人相形见绌了，尤其是久历风霜形成的粗黑肤色，人家一见就知你不是此地人。

元旦去老虎滩。那时候老虎滩还没有那么多人工设施，一切都很自然。我快步走向海边，以前没见过海，刚看见海的那一刻我的心被震撼了，哦，大海，波澜壮阔，浩瀚无垠。我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学到的形容词。大海如此之美，难怪厂里的大连人一提到家乡那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一个来自山沟里的土老帽第一次看到海，心潮已随海浪在涌动了。以前只是在电影里见过海，但不是亲眼所见就体会不到那种大气磅礴。海纳百川，世界上还有许多事物需要我们认知。大海有无尽的蕴藏，据说所有的生命皆起源与海。清凉的海风拂在脸上，沉默中，我凝视着海边的浪花，又联想到一个流传广远、凄美动人的童话故事。

那时，我刻意没有在大连人面前赞叹大海，大概是想维护一下可笑又可怜的自尊吧。此后也曾去过多地看海，更壮观的也有，但第一次大连看海的印象极为深刻。

三 飘在天津

来到天津，已经是第九个岁末了，可“漂泊”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天津是一座名城，海河贯穿城区，两边街景美不胜收，海河上的桥千姿百态，也记载了百多年的荣辱故事，那也是中国的故事。还有一条大运河流过天津，运河的故事与那河水一样悠远绵长。海河与运河两岸，也留下了我无数的足迹。

天津也是一个海滨城市，但海景却不敢恭维。天津人海泳多是去挺远的北戴河，天津人也很羡慕大连、青岛的海岸风光。然而天津有好多名人故居，大概有百十所吧。其中不乏旧中国的国字号人物，如袁世凯、曹锟、徐世昌、溥仪…… 还有一些也是名声显赫的人物，如梁启超、张学良、曹禺…… 就建筑特色而言，许多处所堪称精美典雅，当然，洋味很浓。那么多风云人物当初选择了居住天津，可见其魅力所在。

这里的气候温和，工商业发达，交通也十分便利。

有同事半开玩笑地对我说，留下来吧，把家也搬过来，东北多冷啊。我也是一笑了之。居在沈阳已近四十年，沈阳和抚顺都是家。来津之初只是想跳出井底做个三年五载罢了，毕竟年纪不轻了。过去在国企和事业单位工作，收入不多，但心里比较踏实，有什么事敢说敢做。在外打工的日子，如履薄冰。特别是这一把年纪了，周围一群都是年轻的孩子，多给人家留些机会，自己还是图个清净为好。多想想自己乐于做的事情。有时候，我竟想着去以前下乡的山村，租下一套房两分地，过几年田园生活，那里有我们青春的记忆。不仅仅是记忆，千百万知青生活为中国的历史画卷绘上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面。那是充满了青春气息、理想与困苦交织的画面，想想就让人动容。

上了年纪，琐琐碎碎的事情想的也多了。

前些天的周日去露天市场，买了水果和萝卜、洋葱、青椒、西红柿等几样菜，我看了看差不多几天够用，布兜子已经很重了。心想再买几个地瓜，然后去超市买些鱼肉蛋奶。今晚吃萝卜馅包子、小米粥、烀地瓜，一锅蒸出来。低碳又省钱。在外面买包子方便，但不合口味，也太油腻，自己包的才好吃。想到这不免有些期待。在一个摊位前我捡了几个地瓜（在这里叫山芋）交给摊主，摊主又捡了两个放在称上说道，给五块吧。我递过去十块，返回五块。接过钱我挎上布兜，直奔超市去了。

傍晚包得了包子，放进冰箱里一部分，留下的现吃，然后去拿地瓜。可找了好一会儿连地瓜的影子也没有。仔细想想，当时是买了地瓜，可没带回来。蹲在那里我沉默了片刻，心想，真的是老了。

自然规律不可逆转，但过程是可延缓可抑制的。重要的是理念、习惯及心态。

来到天津，最开心的元旦要算是09年。08年妻退休，9月便带着母亲来到我这里，说是来看看，住个把月。十一我们带母亲去了白洋淀，这是我精心选择的景点，不需爬山，坐着船在广袤的芦苇荡里穿梭，追寻“小兵张嘎”的故事，游玩了两天，母亲挺高兴的。接着我又劝说母亲留下来过了元旦、春节，大年大节的，只有公司领导带人来问候过一次，算是客人，可人家喝杯茶就走了。没有了亲戚间的往来，显得有些冷清，可轻松了不少。与母亲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还年轻。

在街边的小公园里，母亲认识了一位老太太，很谈得来，两个人便约好每天一起来。那些日子母亲显得很愉快，吃饭也挺香。有两天我觉得母亲的表情有些失落，一问才知是那位老太太有三天没有去公园了，她住在养老院，第四天母亲执意地去养老院问了才知道，人家病倒了，母亲又买了水果去问候。后来那位老人被女儿接走了。我们尽力地劝慰母亲，休息时带母亲逛逛街，遛遛公园。春暖花开时送母亲回了抚顺，母亲说天津的冬天不冷，就是寂寞的受不了。此后再也不肯来了。

有了孙女后，妻来天津也变得不容易了，这些年的元旦，来与不来，各半。

眼下的元旦休假做什么呢，回一趟家太折腾，多年都是不回，毕竟春节临近了。天气好的话再去海河边溜溜，老街上转转，公园里走走，拍几张照。

再下一个元旦呢，还是回家过吧。明年回家，拉勾。

赵连成

201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