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记忆的踪迹

寻找踪迹

梅子

此刻的我就像别里科夫，害怕阳光，害怕声响。关紧所有的门窗，拉下厚厚的窗帘，将一切光亮一切喧嚣拒诸屋外，不让一切的嘈杂搅扰我的宁静。

躲进小楼成一统，我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时光的流里，倾听心跳的声音。我要轻阖双眸，凝住鼻息，屏蔽双耳，让整个心灵穿行在时光隧道里，沿途找寻生命的踪迹。遨游在记忆的海洋里，拾起浪花朵朵，并将其定格在这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纸张中。

算命的眯细着眼噘着几根山羊胡子掐指一算，说我9岁行运。言外之意，我悟性差反应慢，9岁前懵懂无知。的确，9岁前的事，回忆起来已是星星点点。六岁前有关我的一切，除了从母亲或他人口中略知一二外，记忆一片荒芜。

有关我最早的故事便是拜干爹了。听母亲说，我的干爹其实本该是哥的，只是阴差阳错成了我的了。村里几个好热闹的年轻人把20来岁的干爹硬摁在我家堂屋的红漆椅子上，在供桌上点燃两支红蜡烛，放了一挂1元钱的鞭炮，然后便满屋里找哥来磕头。不知哥跑哪儿玩去了，他们没找着，便将才一个月大的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抱起来向干爹磕了三个头，大概干爹给了5元见面钱，就这样我便有了干爹。

记得我7、8岁时干爹娶了干妈。当时的婚礼很隆重很热闹，好像是村干主持的，村里的高音喇叭里传来高亢的歌声，大队书记还站在凳子上讲话。干爹和干妈穿得光鲜亮丽，胸前都戴着大红花。干妈长得高高大大，既漂亮又精干。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干妈。

干妈对我很好，逢年过节时总会送我好多礼物。送的最多的就是漂亮的绣花鞋。干妈心灵手巧，做的布鞋很好看，鞋面上总会绣上精致的图案。一直到小学毕业，我每年都能穿上干妈亲手做的布鞋。最让我感动的便是上初中时干妈送我一个红皮箱子，那个皮箱可是她做大生意的姐姐从大城市买给她的。她说，她平时都没舍得用，现在送给我，希望我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梅儿，你一定好好干啊，以后考上大学了好拉弟弟妹妹一把.。”干妈的话似是又在我头顶盘旋，我很愧疚，我虽然经过千辛万苦考上了学跳出了农门，可由于能力有限并没有好好照顾干弟干妹。

真是造化弄人，谁也没有想到无常鬼竟找上了一向开朗健康的干妈。在42岁时死神毫无征兆地偷袭了她，干妈有一天头疼欲裂，差点昏死。在小医院医治不见效的情况下，干爹带着干妈去了省立医院。通过核磁共振发现她的头上长了瘤，不过医生说是良性的，只要开刀切除就没什么问题了。干妈一听说要开刀，就死活不愿意。她说她怕医生开错了自己再也活不成了，她不想死，她还想看着军（我干弟，当时正上大学）毕业后娶媳妇。干爹为了她的未来着想，就和医生签订了手术的协议。“在手术室门口，”干爹后来泣不成声诉说，“干妈拽着门死活不进去，几个医生硬掰开她的手把她强拖进去了”。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面色难看地走出来。干爹预感事情不妙，等他冲进手术室，看到干妈已剃光的头像剖开的葫芦，上面用细铁丝攀着。再用手一试鼻子没了一点气息，干妈的脸上还挂着两滴清泪。她就这样不舍不愿而又猝然离开了人世。等我接到噩耗匆匆赶到干爹家时，只看到了堂屋正中放着一具红漆棺材，干妈静寂地躺在里面。

干妈去世后，我曾在梦中和她见了几次面。记忆最深的就是某个清明节的前夕，梦中我看见干妈在长满灌木丛的小山上，她孤独地站在一颗松树下，她在喊我。好像是说她没钱花了，干爹也不给她钱，要我给她一点。从梦中惊醒，我已是一身冷汗。干妈可能在那边真的没钱花了，我应该回去给她烧些纸钱的。只可惜当时孩子还小正在吃奶，还有公务缠身难以请假，清明节那天我没能去干妈坟上烧纸钱的。每每想到这，我的心里有无数刺条拉得难受。干妈，我对不起您，您曾经待我如亲女儿，而我连您的这点小小要求都做不到，真是愧对您！

一个家里只有住着女人才能安定下来，没有了女人，家也就不像家了。干妈的离开，给干爹的打击很大，或许是害怕一个人在家待着忍不住想干妈，所以他很少在家。有时回娘家省亲顺便想去看干爹，可他家的门总是锁着的。大概在干妈过世一两年后，母亲打电话来说干爹又找了个新干妈，要我回去喝喜酒。喝喜酒那天我见到了新干妈，她没有干妈漂亮，年纪也很大50岁上下，一看就是个很朴实很会一板一眼过日子的农村妇女。我在心里祈祷，但愿他俩能相伴到老。

可没到半年又听母亲说干爹出远门打工去了，新干妈又回到原先的家给儿子带孩子了。干爹家漂亮高大的楼房只剩下铁将军看守。

时间飞逝，干爹现在50多岁了吧，还在外面打工，据说是在码头扛大包，一个包至少也有百十来斤。多么辛苦呀！他为什么要揽下这样的苦差事？其实干爹是很能干的，他在出去打工之前一直是生产队长，村里领导很是器重他。他做事精明，为人热情，头脑灵活。干妈健在的时就盖起了小洋楼，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

想不通，50多岁了他还在外受罪。他不出去打工，在家门口挣钱也会把日子过得很好。大概也许是怕一个人在小楼里孤独，怕浓烈地思念干妈吧？宁愿在外遭受肉体的摧残，也不敢在家孤寂守候。

一个家里没有女人是多么 可怕，男人往往比女人更脆弱，更害怕孤独寂寞。

祝愿干爹再能找到生活的另一半，相扶相搀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