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浪鼓摇呀摇

2015-11-06 20:03 | 作者:郑兴法 | 散文吧首发

朱来富突然决定,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看望娄阿婆,十年前许愿的事,再不兑现人情说不过去了,自己也于心不忍。

朱来富坐着县里的车,在村中心道停下,由驾驶员开车返回县政府了,朱来富徒步走向娄阿婆久住过的村庄去了。

该是轻车熟路的地方,朱来富却感觉到陌生了,坑坑洼洼的村间砂石路建成了水泥道路,弯弯曲曲的路径改直了、宽了。但小路的尽头,娄阿婆过去居住的一间平顶砖瓦屋看不到了,更不见娄阿婆那段时光生活身影。

旁边一间新屋里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嫂子,疑疑惑惑打量着眼前这位曾似相识的陌生人。当朱来富提及他靠吃奶娘奶水长大的当年情景,老嫂子不禁一声惊呼,哦,原来是你啊!

“哦”的一声,把朱来富带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段让人一生一世难以忘情的日子。

朱来富父亲个子小,体质弱,没劳力参加农业劳动,一年到头在外挑担卖糖,摇着拨浪鼓走南闯北。朱来富母亲成了家庭主要劳力,种田、砍柴、喂猪。由于她长年累月繁重劳动,积劳成疾,朱来富生下没过三个月就撒手人寰。婴儿没奶吃,整天啼哭得要命。无奈,他对姑姑说,找个奶娘吧。于是,娄阿婆就过来喂奶了。那年,她仅40岁,都唤她妮妮。

妮妮家住在来富村的隔壁村,靠丈夫砍柴、拉车度日。她育有头胎女儿,10岁;那年,第二胎孩儿降世了,也是女儿,不料,刚生下就夭折。她身体健壮,奶水鼓得满满的,每天把胸脯的衣衫都要涨湿了。

“奶娘与我真有股分不开的缘分。”朱来富常说。

来富妈刚死时,不管什么人给他吮奶水,他都吐出奶头,嗷嗷地大哭不止。但当妮妮奶娘把肥大的奶送到他嘴里时,他吸一口,笑一声,咯咯地笑个不歇。

父亲每次挑糖担回家时,都要给奶娘买些猪肉来,肥肥的白肉蒸了,她就大块大块地吃。父亲说,她喜欢吃肉就让她吃吧,吃了肉的奶水肥,儿子喂得也快壮。

父亲也少不了给孩子捎些外地的好吃糖果,但来富不谗,从不淘气。他时常笑话自己:“那时候,有了奶娘的奶水,什么又香又甜的糖果都诱惑不了我,这是世界上最让我吃的营养品。”

不是说父亲给他的没一样不喜欢的,他独钟父亲送给他玩的一个拨浪鼓,小巧玲珑,咚咚地悦耳好听。平时,她抱着他摇起拨浪鼓逗他乐。晚上,她摇一阵拨浪鼓给他讲故事,她念念有词地说开了:拨浪浪,拨浪浪,从前有个小儿郎……拨浪鼓声声,娘讲的故事伴着她的奶水流进了小来富的血脉。

朱来富叼着奶娘的奶头长大,直至上学。他姑姑说,孩子读书了,断奶吧。娘舍不得断奶,说断奶了就不能与儿子经常在一起了。但最终来富还是不吃奶了,娘将要回到自己居住的村老屋了。临走前,奶娘跟父亲要了拨浪鼓掖进包袱,也掖进了娘对儿子的思念

朱来富学习用功,念完小学,读了中学,又以优秀成绩完成大学学业。

大学毕业了,朱来富安排到中心镇办公室工作。报到这一天,朱来富乘公交车看望奶娘。十来年没见过面的她,变得苍老了。朱来富紧紧攥着奶娘粗糙的手,眼眶红红的。奶娘知道来富在政府工作了, 满脸喜气,疼爱地说:“儿子将有出息了。但要记住,你是农村出来的,要保持农民本色,实在做事,真诚待人。”

来富连连点头:“晓得,晓得。”

三年后,来富任镇民政办公室主任,年终慰问离退休老干部,慰问车返回路过奶娘村头,带着自掏的一仟元钱走进奶娘的家门。

奶娘嗔怪道:儿啊,你来看我已尽了想念娘的亲情,还拿钱来干什么?

来富说:给老人送些钱买点吃的是我们做下辈的份内事,况且送给你的钱是我工资的钱,不要介意。

奶娘说:儿子长大了,懂得敬娘了。儿子是国家的人,工作忙,今后别把娘的事太多牵挂在心上。

奶娘看着来富,“现在真的长大成人了。”笑了,笑得那么祥和,那么亲切。

来富看着奶娘,饱经沧桑的她,眼前满头白发,一脸皱纹,一双关节粗壮的手,磨出了个个硬茧。

“娘真的老了。”奶娘的衰弱身躯,深深刺痛了来富的心。

来富告诉奶娘,他将要参加省党校学习培训,结束后重新安排工作,这段时间较长,我不能经常来看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奶娘说:有村里照顾,女儿也会打电话与我说说话,没事。只是你工作在新的岗位,别忘了你关心过的老人,别忘了家里我这个老娘。

来富鼻子酸酸的,深切地说:娘,我永世惦念着你,工作最忙,也努力做好不让老人孤独的事。在你七十大寿,或者在你喜庆的日子里,我一定赶来庆贺。

奶娘喜形于色,连说,那好,那好。

临走了,奶娘叮嘱道:儿啊,下次你来的时候,不要坐政府公家的车,更不要乘专车耀武扬威驶进来,我喜欢看你步行走路的样子,稳重,坚定,不跌倒。

来富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意想不到,奶娘叮嘱的这句话,成了她留在世上对来富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来富铭记在心上的一句座右铭。

告别奶娘那会儿,好象近在昨天。转眼间,朱来富提升为副县长了。

老嫂子对来富说,大概你公事繁忙,不知道吧?妮妮丈夫死了,女儿在外地打工嫁是嫁了却不知定居在哪里,至今杳如黄鹤,你奶娘就成为孤寡老人了,无依无靠,村里把她收养进敬老院居住了。

老嫂子原是敬老院的护理员,她把来富带到奶娘曾起居生活过的住房。

住房仍空着。老嫂子指点着妮妮曾用过床、橱、椅、凳等家具安置的地方,伤感地说,你奶娘基本生活用费由村提供,政府机关和民政部门经常救济慰问,社会志愿者不间断地帮扶服务,虽然衣食不愁,生活安逸,照顾备至,但老人始终高兴不起来,一天里经常独自坐在门口,透过天空默默地望着远方,涂满深深忧伤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中间几次看到她手里捏着一只拨浪鼓,颤颤地摇呀摇,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候我才明白,你娘在想念一个人,让她无时无刻牵挂的人。

妮妮本是体弱多病、腿疼走路不便的老人,可在一次跌倒事故发生,躺在床上就再也起不来了。死时,70岁。弥留之际,她双手紧紧攥着拨浪鼓……

散发着温情的拨浪鼓从老嫂子的手里递到朱来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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