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

2015-11-04 20:00 | 作者:菡萏 | 散文吧首发

飘落

文菡萏

很多年,除了加减衣服,我不知道有四季的流转,光阴的釉面旋转的只是儿子的年轮。

那时的日子忙碌、热闹、喧嚣。我每天五点多起床,零点休息,生活的经纬一刻也不曾停息过。

有一天,忽然烽烟俱净,山河皆老,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楼梯上再也没有儿子穿着红色毛衣蹿上蹿下的背影,也没有我长篇大套煲汤做饭的身姿。我终于可以睡懒觉,实际我早就可以睡懒觉,但心不闲。不像现在安静下来的不仅是时间、空间更是心间。

我再也不用往他的钱包里放钱,再也不用穿着睡衣追出门给他送书,再也不用在路边等他回家,再也不用陪他写作业至深,我不用做很多很多的事。我更理解龙应台说的那句“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忽然变得阔绰起来,自己挣的钱终于可以归自己了,需要我的人,都不再需要了。我这边衣柜挂完,那边挂,商标都不用拆,也懒得穿。实际我的小生意已入尾声,从没这般穷过。

不过,我开始发现我有一窗的鸣,每天上午不停地叽叽咕咕。有的如笛音,啾啾两声,清脆悦耳,干净鲜亮;有的露浓霜重,呱呱两下,苍老沙哑。有的如一串串晶亮的水珠欢畅滚动,回旋自如,一声接一声恣意忘我的鸣啭着。这样的合奏在清凉的秋风中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有颜色亦有形状,如波似弦,飘忽不定。

有一盆文竹一直没人管,去就缠绕在窗栏上,柔柔弱弱往上牵。今秋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如孔雀开屏样覆满一片,那么美,那么翠,摇曳成一幅绿窗。前几天,竟然星星点点开了许多细微的、毛绒绒的小白花。一个朋友说,花谢结黑籽,长出小文竹。

昨天有一对鸟在三楼平台上凄厉地呼叫着,急促恐怖。人跑下来告诉我,说它们的孩子丢了,它们在上面发了疯似地寻找,窝里的草扒得乱七八糟,身子在棚顶乱撞,并说它们的儿一定在一楼。我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忽然脚边电脑桌下,传来孱弱急切地吱吱声和扑棱声,应是回应。爱人小心翼翼捧上去,一切方恢复宁静。

我经常向芳描绘我窗外的秋天,我说阳光是清冽甘甜的,如指尖上跳跃的小金鱼,在棚顶和墙壁间斑驳游走。我说水面上翻飞着一对洁白的大鸟,扇形的翅膀以绝美的姿态,斜掠过水面,划出一道涟漪,再扬起一串晶莹的水滴。它们颈项优美,时而隐于翡翠丛中,时而高飚起舞;我说那一排香樟就偎在秋风里,树叶轻柔,哗哗作响。当叶子褪光后,风中会出现孤零零的鸟巢,当然那已入冬。我说有一只多情的鸟儿,衔来了一粒花种,一不小心遗落在两个水面中间的小路上。一到深秋便开满一路碎碎的金黄,就可以一捧捧抱回家。我说爬山虎依旧包裹着我的房子,碧波如浪。安静的秋水如一方盒子,不是煮着太阳就是装着月亮,往往一轮红日刚没,一片虫声又起。她羡慕极了,说带着相机来。

其实 原来比这还美,但我一直不曾留意。那时对于秋的记忆,只是漫漶的水彩,从没这般真切过。

只记得那年秋天送儿子上学,去西安。塌方,修路,堵车,泥石流,车子见缝插针或卡在一大堆车子中间,前路茫茫,很是惊险。报到,交钱,入住。上楼时,他的皮箱我提都提不起,一格格往上挪。我们走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那里。后来他深更半夜打电话,闹着让我把他弄回来,说那里的风刮得他脸疼,说那里的土豆不修皮,茄子不去蒂,说那里的人不会扫地,往天上撅,到处黄沙漫漫。我听后默然,因为我知道那是个沉稳安静、端庄大气、祥和美丽的城市。

再后来他打游戏,挂科,自然醒,我每天担心他不能毕业或不知道毕业。再一次去西安是凌晨四点,天空下着豪,水泼如柱,白烟四起,头顶扯着闪电,打着焦雷,车漂水上,恍若舟行。上高速时,我说别去了。爱人说,没事,出都出来了。很是悲壮。

到那,儿子又是七八门红灯高挂外加发烧。凌晨一点,我穿着睡衣,攥着钱,穿过一条条马路去买药。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却已茫茫然不知所转。好容易返回,看到开了一天车的爱人,疲倦焦急地站在宾馆楼下。我白天搀着近九十岁的公公看大雁塔、兵马俑,晚上照顾儿子,归途尚需不停地陪爱人讲话,生怕他倦意袭来,有个闪失。那次几天不曾合眼,除了带回儿子还带回他的两麻袋杂书,这是他买装备外的收获。

儿子快毕业时,我经常凌晨两点接到他的电话,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说他完了,我以为得了重病。他说一些大公司没了下文,而许多同学签了年薪十几万的约,坐飞机去了总部。我说知道了。他说你干嘛总是这么轻描淡写。我说你实在不愿意读研,就找一个最差的公司带着自己的户口走吧。

再后来他很优秀,小小的年纪拿高薪,还房贷,请保姆,养自己的小家,像当年别人挑拣他一样,到重点高校招人。这些只在他毕业后的两年间,全部率性解决掉,弄得你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再提起某某毕业于自己的母校,竟十分自豪。

我在深圳时,芳去看我,夸他智商高,有教养,他们相谈甚欢。后来扯到教育问题,儿子说:“卜阿姨,你不知道,我上班后,才发现自己是一个爱学习的人,原先是我妈妈扼杀了我全部的兴趣和细胞。”芳也凑趣:是的是的,你看我就不管儿子,只引导,那时幸亏看了一本什么样什么样的书。连做饭的李姐都说,她也只做孩子的朋友。面对这些专家,我再一次无语,感觉到自己深深地失败

实际人生是不可以逆转的,很多事情都无法重来。犹如这季节的黄叶飘落了就飘落了,拾起来都无法青翠。

光阴的釉面,到了今天,已是水阔天长,云消风散,一切都很干净。站在夜色中,只有水中一轮静静的孤月和远处零星的灯火,我第一次发现秋天如此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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