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额吉

明天是八月十五中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过去的四年我心里没有团圆的概念, 母亲别我已是一千四百一十天,再有三十天便是母亲的四周年的祭日.四年里,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一千多个日夜的感恩.四年里母亲始终没有离开我心田半步,我时时刻刻怀念母亲.我不知天堂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天堂里的母亲会安详而幸福.

母亲一个极其平凡的女性,平凡如一粒尘土.但她用真情辛劳养育她的四个孩子.风雨来了,母亲是我们头顶的雨伞,冰雪来了,母亲是我们保暖的棉衣.四季色彩不停变换,唯一不变的是母爱.母爱洒满四季,每个季节都是诗,都是歌,也有泪水.

孩提岁月的往事我铭记的不多,但母亲辛苦持家的记忆我不敢忘却,它已深深根植于心中,繁茂在记忆里.起五更,爬半夜,披星戴月,肩挑风雨,再苦再累母亲一丝怨言也没有,更不感叹生活的艰辛.过去的生产队都是原始的手工农业,生产力低下,技术水平落后,农活自然而然苦累.母亲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总是在一线上工,虽说多挣了一二分,可付出极大辛苦.上完工回家吃饭,饭还不够吃,母亲便到园中摘把小葱充饥,没有办法,粮食该留给她长身体的孩子.食不果腹仍然坚持下地干活,我不敢想象母亲日复一日忍饥挨饿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毅力源自那里.当时父亲的微薄工资不足以养活六口之家.母亲真的就撑起了这个家庭的半边天.任劳任怨,吃上顿少下顿的窘迫,加之东北地区的严寒,积劳成疾母亲年轻时便得了肺气肿,气管炎,哮喘,胃痛等各种疾病,每天咳嗽不止,发病时脸憋的通红,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极其吓人.看到母亲痛苦的表情,我无能为力,干瞪眼看母亲遭罪.年少的我心和母亲一样疼.真害怕母亲会离开我们.那是为我们兄妹遮风挡雨的大树,是半夜里点着油灯为我们纳鞋做棉衣的温暖,母亲撑起的是我们快乐成长的蓝天.直到母亲别我而去温情依旧,感染我今生的四季,感动我此生的生命历程.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对已故伟人的评价,母亲是凡人,但平凡中演绎伟大,为家庭,为子女母亲释放了所有能量,吃不饱下地干活,油灯昏暗做衣做鞋,饲养家畜换几个薄薄的油盐酱醋钱.不辞辛苦默默奉献,不图回报心负责任.从少妇疲惫地走到中年的结束,离开了我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恰是母亲对这个家庭的真实写照.

光阴荏苒岁月拔人,我长大了,母亲却老了.斑驳的华发承载母亲一生的风雨,风雨不悔,脸上褶皱直白母亲一生的沧桑,沧桑照人.母亲在世时,我与 母亲闲暇时 聊天,母亲告诉我我小的时候,母亲夏季排的粪便都是绿的,家里粮食少,为了儿女,自己饿着,小葱,榆树钱,野菜常常是母亲糊口的食粮.吃不饱下地干活挣工分,盼望年底多分三五斗米,简简单单的希望年年破碎,年年胀肚,求东家找西家填补空额,下一年省了又 省攒了又攒还人家的债还人家的情.虽然年年如是,但又 年复一年.艰苦岁月催老了母亲,却催折不了母亲的心中希望,催折不了母亲对我们无私无悔的爱.

写到这里,我想母亲人生历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境界,不是原则,是伟大的母爱.她燃烧自己,把光和热给了她 的孩子,自己甘愿化为灰烬.现在每每回忆往事,想起母亲面色戚然讲诉过去,我的心随之沉甸甸地酸楚,泪水不自觉地淌了下来.我多想再次拥抱母亲为母亲大哭一场,哭母亲含辛茹苦的风雨兼程,哭母亲忍饥挨饿病痛缠身的蹉跎岁月.母亲的青春给了她 的孩子,母亲的粮食给了她的孩子.即使母亲自己省下的半碗饭,我们兄妹每人 分一口,也不能彻底解决温饱.但它 已 不是充饥的食物,颗颗饭粒饱含母爱让我们无忧,而母亲自己却躲在角落品尝艰辛和苦痛.那么在伟大的母爱前我们是什么.

现代社会物质生活提高了,不愁吃穿.可母亲那代人吃了两代人的苦,受了两代人的罪.我们有什么理由惹母亲生气,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赡养父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尽忠尽孝.母亲走了,回想往事,我沉默无语,感慨万千.

再有三十天是母亲的祭日,我该写点文字表述对母亲的哀思,籍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四年里我没有写过一个字,我愧 对母亲,也责备过自己.四年里我去过母亲墓地无数回,在父母的墓前,我轻声抽泣过,我嚎啕大哭过.我告诉父母今生是父子母子,来世依然是父子母子.也许母子间真的有感应,我常常梦见母亲,有时在梦里哭醒,妻子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我说梦见妈妈了.说完许久便是沉默,任泪水打湿枕巾,没了睡意.

我是个男人但我多愁善感,从不杀生,看不得别人受苦,这就是母亲遗传给我的基因,做为一个载体,母亲仍然与我共存,母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忘不了母亲年轻时为我们操劳的亲历亲为.那个年代粮食少,母亲为了她的孩子不至于挨饿,想方设法往家里琢磨粮食.记得一次天将亮的时候,我被屋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搅醒了,光线模糊,我看见母亲用手巾擦拭脸上的汗,地上放一麻袋.早饭后我知道那是登登满的一袋谷穗,几十斤的谷穗是母亲和邻家亲属走了很远路一宿没睡偷回来的,那时的偷不光提心吊胆,搞不好上纲上线,后果很严重,我家成分不好,父亲大学毕业都得不到重用.但母爱让母亲义无反顾,四个待哺的是她的孩子,为了孩子母亲甘愿冒这个险.当时年少的我对这种偷盗行为没有一丝愧疚,反倒极其高兴,我们兄妹有吃的了.看到孩子们雀跃的样子,母亲显得很满足.时过境迁,今天没有这样的悲剧了,我祝愿我的国家以后绝不再有这样的悲剧.所以自始自终母爱在这个世界是真正的伟大,无论它以何种方式体现,都是一尘不染的爱.

母亲走了,走在三年前那个肃杀的秋天,万物凋零,漫漫枯黄,惆怅的西风在空中哭泣.母亲的离去让我悲痛欲绝,天仿佛塌了,父亲不在了,母亲也走了,丧父失母的亲情诀别我无法承受.今后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妈妈了.从此母亲与我天各一方,阴阳两隔.有母亲在,我有生存的意义,不管在家在外心里有一份牵挂,回到家看到母亲盼儿早归的期待目光,内心极大 的慰籍.母亲不在了,我为谁而活,我迷失了方向,想起袁枚的祭妹文,心同感受,万箭射心.

母亲走了,带走儿子一半的心,母亲走了,带着一生的疲倦一生的牵挂静静离开了我.我感知天堂的父母会挂念他们的孩子,为我们祈福平安.我也祈祷上苍给父母一个幸福的轮回,不为衣难,不为食愁.我更祈祷上苍今生父子母子缘,来世再续父子母子情.爸爸妈妈等着我.

母亲去世的前六年得了脑出血,保住了命留下了后遗症,瘫痪在床.我和妻女精心照料母亲六年,赢得亲朋好友的口碑,我无须叙述，那是责任和义务,义不容辞的本分,羊羔跪母,乌鸦反哺.

现在是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六日晚六时五分,母亲四年前六时五分呼出最后一口长长的气永远离开了我,我抱着母亲冰冷的遗体放声大哭,更不允许亲朋好友抬走我的母亲,我深情地凝望母亲,脸清瘦苍白却很安详,脸上的褶皱没有了.也许是生命轮回的一种释然,还是对一生辛苦的解脱,抑或善终的欣慰.

母亲弥留之际的前十天完全是昏迷状态,滴水不沾,任何食物都吃不下去.母亲昏迷那天早上,我吃完饭上班.在班上我的心非常烦非常乱,什么也干不下去,坐立不安,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事发生,我只好请假往家赶.到家先到母亲住的房间轻轻呼唤母亲,母亲紧闭双眼没反应,我含泪呼唤好长时间,母亲的眼睛都没有睁开,也不答应.猛然间我知道了母亲将不久人世了.我的心缩了一下好痛.鬼使神差没人通知我却及时赶回来,许是我们母子心灵感应.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用灵魂呼唤儿子,这可能是天意 吧.

我跪在母亲身边,望着骨瘦如柴母亲,手指脚趾弯曲变形,肋骨突兀,脸腮塌陷,嘴唇干白.这就是我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我可爱又可怜的妈妈,整个人没有一丝光彩,这棵我曾经依靠的大树,叶子落了,根 腐烂了,空空的树干随时訇然倒地.我眼噙热泪遍遍呼唤母亲,问母亲渴不渴,喝口水吧,真情所至母亲听到了我的呼唤,但母亲无力睁开双眼,眼角滚落一颗泪珠,艰难挤出轻轻一句话喝.我急忙给母亲喂水,但母亲已喝不下去了,水从嘴角淌了下来,淌落的不是水是儿子的心.从此母亲再没有说一句话,没喝一口水.母亲去世前没能和兄妹说一句话.唯独母亲对我一句喝 字,让我至今热泪盈眶,心中总感觉母亲依然活着.我明白母亲最后一颗泪珠的含义,是对我的牵挂,对家人的不舍.我写不下去了,泪水淹没了我.千言万语表达不了我的哀思,万语千言诉不尽深深的母恩.愿天堂的母亲托梦于 儿,也好梦里相见.梦中的额吉.

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