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的还给我

“你有没有把我当人看？”初梦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喊道。旁晚的M广场上人流如潮，初梦像疯子一样，仿佛用尽了这二十年来含蓄的所有言语，在那一刻内心发生了大爆炸，愤怒的烟火使他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他相信要是哪个熟悉他的朋友或同事站在广场上看到这一幕，他们绝对不敢相信初梦能作出如此疯狂的行为。

这天本是个好日子，杜工过生日，请了同事在M酒店庆祝。可是在四天前，初梦曾谈过的女朋友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回到了L县，想借初梦的自行车用一下。他们分手已经半年多了，在这半年里他们之间仅存的微薄的联系是相互通过的不超过十次的电话。对于昔日的恋人，初梦在心底对她充满了感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间封死了门窗的房子，她的出现就像照进他心田的一缕阳光，给了他一片春天。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平淡又有些拮据，可是在初梦的心里，那是一段再美好不过的时光了。他情愿把这份没有结局的爱情永远珍藏在心底，在老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坐在老榆树下细细品酌回味。所以在分手后初梦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他们之间仅存的这根残丝。他想把他们之间的经历写成小说，仅属他们两个人的小说，让那青春的余辉在纸上定格出一方不老的青春。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像泡沫炫耀的五彩缤纷。

到了酒店，初梦把赵主任叫到一边，向她诉说了事情的原委：“你知道我之前交的那个女朋友，我们分手半年多了，之间基本上再没有什么联系。之前她曾向我借过一次钱，我借了一千块钱给她。在借这个钱的时候我也想过她会不会还我，我知道那钱借出去多半是刘备借荆州，可我还是借她了。我们之间有过美好，我知道她不容易，借她那一千块钱我是没打算要的。三天前她说自己回到了L县，想借我的自行车。工地上的活都干完了，我告诉她要离开了，她说只借两天，最后我还是借给了她。从昨天给她打电话一直不接，我以为她把我的自行车弄丢了，不知道怎么对我说，所以不接我电话。刚才她终于接了电话。我问她我的车子呢，她说给不了我……当时我真的气坏了，你不知道她在电话里那种挑衅又无赖的口气。说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她不好，她这是在报复我。我当时真的气急败坏了，打电话报了警，说明原委后警察不受理，让我去找律师咨询。我接连打了三次110，告她诈骗，最后把接线员都惹愤怒了。你不知道，我心中的愤怒。我要告她，我要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赵主任听完说：“你先不要生气，你应该高兴才对呀，你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要是现在她跪在你的面前求着和你结婚，你会和她结婚吗？一开始我就告诫过你这个女的不是能过日子的女人，要是当时你在梁场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她谈的。后来杜工和瞿工说这女的对你还不错，我才没有阻扰。这女人就把自己当做妓女，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在你身上没捞到什么好处，现在听说你要走了，想要在你的身上捞点东西。你怎么不问她你对她不好她为什么不走呢，你又没有拴着她强迫她和你好。不要生气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明天下午有空的时候我陪你去趟派出所了解一下，进去吧，不要想太多，好好吃饭。”

饭桌上初梦强作欢颜地敬了一轮酒，酒上心头，心中的愤怒越发难以平息了。酒至中旬，赵主任一家告辞去看新出的《港囧》，叫上了初梦。电影院坐满了人，笑声此起彼伏从电影开始响到结束。初梦没笑出一声，他的神思满是关于那个女人的点点滴滴，从认识到现在。那些美的记忆现在变得丑陋不堪，那颗善良的心现在觉得恶心，那张妩媚的脸现在像魔鬼一样飘在他的周围。像狗看星宿般看完一场电影，他怎么能笑出声呢？

走出电影院离开的时候，赵主任对初梦说：“今晚回去后你好好想想，东西肯定是能要回来的，只不过闹开了对你没多大好处。她不要脸，你还要注意点自己的形象。”

站在梁场的院子里，初梦仰望着阴沉的夜空，蒙蒙的秋雨胡乱地拍打在脸上。后天就是中秋佳节，今晚的月亮也应该是圆的。要是不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他们两个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在初梦的心里，那个女人会像一轮皎洁的圆月，温暖初梦内心深处的轻柔。可是现在被无法散去的阴云挡住了，憋在心底成了一颗无法剔除的毒瘤。在借车子的时候，她特意叮嘱初梦把车锁带上，她知道初梦骑自行车不带锁，还让初梦把手电筒带上，说晚上骑的时候方便。这些缜密而又贪婪的言辞，怎么没有引起初梦的警觉呢？

初梦回忆着在电话里和她的对话，他不想再提起她的名字。“你有没有把我当人看？虽然我们现在不是恋人了，但我们还算是朋友吧，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是不是‘请走开’？打你电话你没接，你发短信说你电话要停机了，我马上给你冲了话费，等着你回电话。可是 ‘请走开’。你借钱的时候天天打电话，我把钱打给你让你给我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告诉我钱收到了。可是 ‘请走开’。你借我自行车的时候接连打电话，拿到后打你电话就一直不接了。又是 ‘请走开’。在你需要的时候你就想起了我，用完了以后就靠边站。你有没有把我当过人看，我是不是你砧板上的一条鱼？……”这些话仿佛还在M广场上飘荡着。

心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了，初梦着实想不通他哪里做的对不起她，要让她这样报复自己。他情愿再花同样的或者更多的钱要回自己的东西，当着她面把钱撕碎甩在她的脸上，把自行车在她跟前砸坏，然后离开。他心中有一股气，难以平愤的怨气。

他打电话给要好的朋友倾诉，希望得到一点慰藉，朋友责备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拿的起放的下，为了这么点破事，你就要这样闹腾，当着她的面把钱撕了把车子砸了能有什么用？你就这么点心胸？要是遇上再大一点的事情你还不得去杀人？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朋友的话初梦在心里反刍了许久，怒火渐渐地平息了。他可以当做自行车被贼偷了，钱被骗子骗了。可是他骗不了自己，说服不了自己。要是真的是被偷被骗了，他也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吧！

蛤蟆在灯光下等食灯光招来的蛾虫，它们可以一动不动等几个小时。只要有虫子在眼前跌落，它们便跳过去张开大嘴囫囵吞下。初梦看得心中发悸，隐约间看到她那如蛤蟆般的巨嘴把自己生生吞下，自己都没来得急挣扎一下。

实在是难以安睡，初梦又拨打了她的电话。虽然怒气未息，可初梦不再气急败坏了，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报复自己，自己哪里对不起她。电话通了，初梦问：“我的自行车呢？”她说：“我都对你说了，给不了了，你想怎么样吗？

“你到底把我的自行车拿哪里去了，你能给我说句实话吗？”初梦恳求地问。

“我现在不在L县，我把自行车骑到D市了。”她理直气壮地说。

“L县到D市一百多公里，你骑过去了？”初梦不屑地讥笑道。在他的心底有这样的猜测，这是他最难以心安理得让她骗走自己的自行车——她拿自己的车子去讨好另一个男人。

“我给你再打一千块钱，你把我的车子还给我，就算我向你买可以吗？我平日里不打牌不打球，游戏现在也很少玩了，唯一的乐趣就是骑行，自行车就是我的伴侣。你知道吗，你剥夺了我的生活方式与消遣。这辆自行车是我刚来这里用两个月的工资还借了六百块钱买的，那两个月知道我是怎么过得吗？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两个月用的钱没超过20块，就为买一辆自行车。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去买自行车，你剥夺了我的生活方式与消遣。我哪里做的对不起你，你说出来让我愧疚一下，你报复我让我明白。要是你不解气的话，趁我还在梁场，可以找人来打我一顿，我知道你在梁平认识的男人不止我一个。再不济你可以扇我几耳光，我绝对不会还手的。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报复我？”初梦哀求地深情地说出这番话，他的眼里泛出了泪花。他希望能感化她，唤起她心底的一丝良知。毕竟他们之间是有过美好的，毕竟他是爱过她的。

“那时候你明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结局你还要和我在一起，你对我不好，你没有爱过我。”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在玩你？我还觉得你在玩我呢！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没有问过你的过去？我为什么从不进你的空间，因为我怕看到让我难受的东西。你是我长这么大正真交往过的第一个女人，我是你的第几个？刚认识的时候我是想逢场作戏，可是后来了解你越多，我觉得你越可怜，越不容易。最后觉得你是一个善良而又坚强的姑娘，便爱上了你。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把什么事都装在心里不说出来，这点使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可是在你生气的时候我哪次不是不离不弃的跟在你后面，你以为你生气我心里高兴吗？每次你说我们不认识的时候，我心里都一阵隐痛，可是我每次都想着把你送回去再说分手。在我们最后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我开始期望我们有一个未来。虽然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明天会在哪里，可是你走进了我的世界……”初梦滔滔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无可奈何地长吁了一口气。对这个变得他再也不认识的女人，说这些还能有什么用呢？

最后的让步是她还钱给初梦，车子折合伍佰元，再加上借的一千元，在周一的时候给初梦打一千五。

夜变得很静，她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那张从妩媚变成魔鬼的面孔、那颗从善良变得恶心的心、那些从美丽到丑陋不堪的记忆统统涌进了他的脑海，失眠去了，梦也醒了。对于这么一个质变的女人，初梦不再相信她会给自己还钱，他也不奢求那些钱。虽然他爱钱，但这样的钱拿在手里是烫手的山芋，他会浑身不自在的。可是他心中的怒气未消，那夜他做了最恶毒的诅咒，这诅咒连他自己也吓着了——自行车拿去改作轮椅吧，钱留着看病吧……这一夜，他的心像着了魔，他变得自己也不认识了。

黎明的曙光划破了东方的天际，初梦做了一个很决绝的决定，删除了她的电话并拉入了黑名单。他不想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了，藕断后仅留的这一条不忍割舍的丝让他伤的太深了，颠覆了他的内心世界。他也不想着再去恨她了，像路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好气好恨的。要是她真的变得像自己诅咒的那样凄楚，自己就能高兴起来，初梦摇了摇头。现在他对昨晚的恶毒充满了愧疚，他不想再去想这件事情，就让它翻过去随风而逝吧，可是这段经历，他将怎么去回忆呢？

单位要召开全体职员大会，顺便提前在一起庆祝中秋佳节的到来。在站里见到了朋友，初梦再没有对他提及一句关于她的事情。会后聚餐，初梦喝了两杯酒，完全消散了心中淤积的不快。下午和朋友到县城去玩了一下午的游戏，临黑回到了梁场。那晚下了一夜的雨，听着雨声，她的身影又出现在初梦的脑海中。他又回忆了有关她的过往，心中并不美丽。他真的情愿失忆，让这关于她的记忆，遥远的还是临近的，都化作这漫天的雨，忧伤阴霾的天。他以为这就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时间久了就会化掉。可是，这是一根穿过心的丝，不经意的颤动便使心痛难耐。

中秋的黎明终于来了，这一夜初梦虽然睡了几个小时，可是没有踏实一刻。他曾遥想能和她肩并肩密密地坐在中秋的圆月下共度良宵，可是现在他连去想她的勇气都没有。梁场请了歌舞表演，无月的中秋夜，这山梁上热闹了半宵，初梦看热闹到人迹散没才回到宿舍。他的内心还没有全然放下。半夜又响起了雨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喃喃地在口中念叨。初梦回思着每一个亲人和他们叮咛的关切问候，他留下了滚滚热泪，既悲戚又温暖。在睡意来临的时候，初梦又看到了她。他不敢去看她，可是她就在那里。

周一来了，初梦的心开始紧张起来了。昨天他看到了几条被拦截的电话信息，是她打来的。初梦回电话给她，短短的说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她向初梦要银行卡号，在纠结的忐忑后初梦还是把卡号发了过去。初梦的理智不再相信这个女人还能有一丝信誉或良知，可是在心底他却又情愿去相信这颗曾爱过的心。周一在紧张不安中过去了，银行卡上并没有多出一分钱来，这倒使初梦的心里安然了许多，却又生出许多悔恨。他仿佛看清了一颗阴险与恶毒的心，只是他不再生气。

周二朋友打电话来问候，提起了她，过去的和现在的同一个人。朋友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对你说过的话吗？这女人不是你的菜，你驾驭不了她。今天成这样子，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越陷越深呢？你走进的是一片沼泽，这样的你也能动真情。车子和钱就算要了吧，就当是送给她好了。”朋友的这番话让初梦的心里很不舒服，他却找不到反驳的言语。只是，他曾以为自己错失了一块金子。

初梦又给她打了电话，他质问她，“您这样玩我好玩吗？”她说“不好玩。”

“那您这样报复高兴了吗？”她说“不高兴。”

“您这样报复都觉得不高兴，那您说怎样报复就高兴了？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到最后就让我满足一下您吧，让您报复达成，再不要搞成这样，大家谁也不愉快。俗话说善始善终呢，到最后整出这么一出，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那天我有些气急败坏了，让您见笑了。是不是我缺胳膊少腿了或者死了您就高兴了，报复就达成了？您说分手后我对您说过的一句话您还记得吗？‘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能帮助的我一定尽我的能力去帮助你’。对您说的这句话我确实是万分真切的，当时觉得有愧于您。这些天来我反思了许多，之前一直记着您对我的好，我想把这份好一直珍藏在心底。人无完人，可我只想记住您的好。您有多少事到底欺骗了我，能不能说出来让我明白一下呢？我虽然傻，但不至于到蠢的地步，您就说一下您到底有所少事情欺骗了我，让我做回明白人。”她默不作声，初梦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电话。

“您到底能不能告诉还有什么事情欺骗了我，行行好吧。”初梦讥讽地问。

“不能！”她截然地回答。

知道这事的人都斥责初梦这么轻易就被骗了，也是活该被骗。可是在初梦的心里，还是不情愿去相信曾经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一起走来，她所表现的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想来那些自认为美好的日子里有许多质疑的地方，可是初梦还是不相信她会如此深藏不漏。在朋友同事的眼里，初梦就是一个被女人骗了的傻瓜。初梦承认自己是个大傻瓜，最后的这一口反咬太让他猝不及防了。五彩缤纷的泡沫在眼前乍破桨了一脸冰凉。他告诫自己，以后心要设防。

夜静静地黑着，初梦忍受不了这样的静静，这样的黑。对他而言，失去了心爱的自行车和一千块钱，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对他的心而言，被骗了青春的爱情，这个深不见底的陷阱，怎样才能爬出？被爱伤过的心，怎样才能再去爱。在他以后面对爱情的时候，是否会带着几分警戒与质疑，小心翼翼地，内心带着一把无法解脱的枷锁？

月亮从云翳中爬出，十七的月亮还是很圆的，不悉心看根本察觉不出扁缺的一丝。可是初梦心中的那轮月再也无法圆满皎洁了。初梦对着夜空的明月大喊：“还给我，请把我的信任还给我，请把我的爱情还给我，请把我的初梦还给我……”放眼望去，眼前一片无穷无尽的黑，回声在山坳里飘荡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