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山游记

2015-09-29 10:14 | 作者:亚军 | 散文吧首发

九凤山游记

文/张亚军

游九凤山是天,秋雨。向晚上山,山色笼罩在蒙蒙的雨幕里,一片模糊,有隔帘看物的调子,容易联想到秦观的句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同行的一位诗人说:“看九凤山。好看,最好还是要在晖里看……”他做了做横看的手势,接着说:“春晖里可以看出九凤山的新鲜和生气来。”

我不以为然,看风景,看的是心情。心情好了,晴好看、雨好看、四季好看、什么风景都好看。看人也是这个道理,有了喜欢的心愿,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看他(她)的青春貌美,你便应该喜欢看他(她)的老年晚景,喜欢看他(她)的一生。有首情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认为是世上众多爱情诗里写得最好的一首。

落宿的是一家乡村客栈,——漫时光。“漫”不是心想的“慢”。“漫”比“慢”好。我喜欢带水的字,带水的字写起来好看,读起来好听。带心的字我不喜欢,带心的字写起来心累,读起来心酸。我尤其喜欢山里有水,水里有山。写山的时候顺便带出水来,把山和水两个字写成一个字:山水。这样山水连起来,又好看也好听。

山里有了水,就像人的身体里有了血脉:水里有了山,就像人的身体里有了骨骼。有了血性和骨气的人便会启展一幅山水壮丽的画卷。

大地有了山水,大地便可以滋养人、畜牲、草木、儿与虫子,还有诗歌和画册……

中国文人画,我喜欢山水文人画。比如赵孟頫的《水村图》,画面没有人影,有的只是风景的纪念,和知已朋友分享山水的心情,放逸山水的心愿。没有人走进的山水,十分干净,具有某种功能。这样的山水适合人的心魂漫渡在山水的时光里,净化身心和灵魂。宗教信仰里,恒河具备一种超强神圣的功能,一滴清澈干净的恒河水便可以净化一个人一生的罪恶。

相信任何干净的山水同样具备这种功能。

客栈是一栋楼房,普通的农宅改设。楼有三层,是两楼一底。淡黄色的墙面开着蓝色的木门和窗棂,衬在松竹林子的背景上十分谐调。一楼的窗棂上悬挂有草编的鸟窝,塑编的彩色小花蓝;鸟窝是空巢,花蓝里有的生长着绿萝、有的开放着红白相间的细花。屋面盖的是灰溜溜的小泥瓦,雨水沿着瓦檐串珠般一粒粒接踵滴答在三合土的坝子上,随轻浅匀调的节律溅起碎散的水花。一只浅黄的土狗趴在屋檐下,温驯而安静,鼻子黑得像松烟,烁烁出油浸浸的光泽,它的眼圈有一撮白毛,像镜框,想把自己装扮成斯文的学者。清亮的眼神流露出无尽的忧郁,两边的内眼睑噙着不知是泪痕还是雨迹,让人怜爱和亲近。我向它招了招手,想说:“狗狗:你好!”笑着没说出口。它看了我两眼,摇了摇尾,依然趴着身子未动,分明是明白了我的问好。摇尾?亦然是回我:“人人:你好!”

语言对于人与狗的交流无聊多余,面相动作够了。

进屋印象:简单、朴素、干净。目光游移,触及到细节上,看出主人的风雅。墙是白墙,蕴涵烟蓝,有砖缝清晰匀称的线条,怀疑里墙砌的是柴薪烧造的烟砖,若是,楼房少说已有四、五十年了。门的右边,靠门框顺设齐腰高的一条长几,原木原色,陈朴致雅。放手一刹那,似乎有些明白:“放手”的含义比较复杂:放下嗔怒、贪婪、邪恶……

写下去是另一篇文字的内容了。

愿意把“放手”简单地理解为让手放到一个适合的放处。人的手有了适当的放处,人便显出自然和大方,人的身分和格调也显示出来了。人一旦放下手来,心也随之放下;放下心来,心地坦荡安然接受精神和力量的给养。客栈对于行者不仅仅是落宿,它的要意义是:完成行者在路途上展览行走的身姿。我们见过的任何一条江河,它在江湾河沱里虽然有停滞、停顿、跳纵、回流……但是江河终究会面向大海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地奔涌。人应当从江河的理想和信仰里获得某种启发和感悟

每一艘归航的航船驶入港湾、泊位港口,它的任务不止住于卸载,更为重要的使命——重新重载航行。

人也是一样,人回到家里是为了获得与新的日出一道出发的机会。

壁上挂着数幅小品,错落有致,是绘本,有金农《琵琶行图》的拙趣。小品真小,尺寸只能用平寸为单位,估测一幅约有七八九平寸,小小“蔬果”别有天地。转身,侧墙上有两块方型的黑板,大小像七岁和八岁的兄妹。是童年记忆里的黑板,是温情的笑着脸的女老师手提着走进教室里来的小黑板。她背向身、踮起脚,在讲台上挂黑板时腰弧优雅的线条,现在还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显影出来。黑板上用彩色的粉笔写着汉字,笔划天真童稚,像是两兄妹写的,线条美得不得了,让我忘记了汉字“辨识”的任务,直接迈进“审美”的领域。

沿着侧墙拐进一偶小小的天地,是读书的一个角落。案上放着一口斑驳的老式木箱,是一口书箱,书箱读出音来有香味,读书的人本来就有香味,从他们的脸上看得出来心灵的芳香。箱盖拉开,像翻开的书页,也像张开的心扉,心与书的距离拉近了,双方有了交流的想法。扶了扶眼上的镜架,弯下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线装的黑色书皮,读出书名:《徐霞客游记》,掂起书来,书面有浅薄的灰尘,轻轻吹散,回放时发现压在下面的是一面蓝色的书皮,是珍藏版的《我们仨》,依次挪开,有《围城》、《旅游攻略》、过期的《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有人喊:“用餐了!”打断了我的翻看。是到了兼顾精神果腹饥饿的时刻了。

餐后上楼,客房在楼上,二楼和三楼,接待量十余人,超过二十人便显得挤攘和喧闹了,也就不符合乡村客栈的风格了。进入房间,依然是简单、朴素、干净。蓝白色宽格的纯棉被褥床罩温软慰贴,适合进入温柔的乡。推开蓝色的木门,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阳台,摆有两把藤椅和一张也是藤编的圆型小茶桌,桌上有一只青花瓷的烟灰缸。我坐下来,打算好好看望色里的景色

山脉、山廊、山线、山的形貌完全隐匿在茫茫的夜色里,映出比夜色更加黑暗的影子。无穷、无尽、无限的黑暗涌现在目力所及的视线里。苍茫浩荡的黑暗宛若沉寂的海洋吞噬着天地人的胸怀。

雨声沥沥,好在无风,只是轻寒。

沥沥的雨声轻缓地响越在悠远绵实的黑暗里,清丽婉约地叙述着衷曲,如箫如笛如弦,叙述给天、地、人、以及物类的胸怀听。

虫子在草丛里合乐,此起彼伏,回旋荡漾在空山、空天、空地、空蒙蒙的雨雾里。

秋虫秋雨在黑暗的舞台上联袂演奏一场浩大、壮阔、宏伟、缠绵、缱绻、悠扬的交响乐。溢满天地的空间,溢满天、地、人、以及物类满满的情怀。

带着这份满满的情怀,我赶快上床做梦了,梦里尽是雨声和虫鸣。

早上起来依然是满天满地的雨水,比夜里下得更大了,连空气、虫鸣,还有心情都变得湿漉漉的了。我撑着雨伞向草丛走去,想寻找一只虫子,告诉它别唱坏了嗓子。一片草叶在雨淋里有些动静,我弯下腰来想拂去它脸上的水滴,发现在草丛的暗地有一只碗口大的蟾蜍,它被吓坏了,静静地不敢吸气,以静制动地防着我哩。惭愧,对不住了,你这位不知是蟾虫的妈妈或是爸。我折回身来,向客栈的后山爬上去,山路是一条石灰路,覆盖着浅浅的湿漉漉的青苔,滑得很。路的两边坡地上生长着茂密的竹子,我用手指的指甲叩了叩它的身子,竹节回应出绵实硬朗的响声,我取下腰上的钥匙,用金属的身体去叩它,这回它发出当、当、当清锐的笑声。我知道它是斑竹,乐匠可以拿来制箫笛,文人用来作笔筒笔管,农民用来作杠子作扁担下力,山里人还会拿它来造屋,兴起一片家园。往山上走,林子越来越密,雨水从幽静的山林落下来,打在伞面上像一粒粒珍珠般的颗粒。快到山岭上竹林不知为何全部变成了松林,界限实在是模糊,让你无法厘清。小路拐了一道小湾,开始下坡,右手边蒙蒙的雨雾里出现一片茫茫的水面,水面连结遥远的山脉若有若无的岭线,无法眺看浩渺的水边。我选了一块下脚的石板,蹲下身来,用手去抚摸水面,洗洗手、试试水温,湖水柔软没有雨水冰凉,是山泉汇聚的湖潭。

下山的路比上山艰难,我只好用双手撑在身后的路面,摹仿动物用“四只脚”慢慢溜下来。恰好被客栈出来做事的妇女瞧见,“雨天上山的路湿滑不好走。”她向我笑着说。接着用手指了指,又说:“下面有条平坦的公路好走,可以走到瑶池。”我问:“要走好久?”她说:“二十来分钟。”我问:“上面叫什么湖?”回我:“‘韩香湖’,传说是这座山里最先嫁来了一个韩国人……”这样的传说,好笑,无法让人信服。山里人纯朴,或许她们真的不知道有一个仙子——韩湘子。我想这湖的名字应该是韩湘湖。

九凤瑶池在付家坡上,海拔450米至600米左右。顺着坡势攀缘附连着九个大小不等的潭泽,湖水流动清澈,湖底生长着各种水草,加上天光渗透过竹叶与松间,映衬出不同颜色的水面,湖波涟潋,宛若七彩的宝玉,妙逸好看,有小九寨的别称。在城市的郊外实属罕见,因此格外令人珍爱。我有幸在这秋雨绵绵的雨天,一览她的容颜,心头早已升上了一颗启明的辰星划亮了阴郁的长天。

待我回到市声喧闹的城市,终于风雨晴定,云霁开处,是漫天的霞光。

下次再游九凤山或许会遇上花纷飞。漫天漫地盛开梨花。

九凤山全名——九凤梨花山,有百年梨园。漫山烂遍,梨花开时,应约相逢。

(2015.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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