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15-09-14 09:10 | 作者:梦回江南 | 散文吧首发

我的父亲,我此生最亲近的人。可是我的文字里几乎没有描述过他。原因大致有二:我不喜欢他,我的性格和他几乎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他从小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十二岁就开始过着孤儿般的生活,环境 、家庭让他的心性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排斥文化 、文字——唯有干活或者学点手艺什么的才是一个人存活下来的根本。

我的性格接近母亲,或者接近母系血统,像我的舅舅,老表们。我从小就喜欢母亲,依恋母亲,所有的话都愿意对母亲诉说。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约我十岁或者更小。有一次好像我父母吵架了的缘故。我跟着母亲去地里干活的路上,母亲伤心的对我说:假如你有一天和我离婚了,你跟谁?我毫不犹豫的说:当然跟你了。母亲说:我不会挣钱,你爸爸会赚钱养家呀。我说:谁稀罕他挣钱。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仿佛有一个模糊而又固执的概念——只要拥有母亲,我就拥有了一切——直到今天,我仍觉得我是个感情用事 不重视现实生存的人。

不曾写父亲的原因我想还有,父亲的故事经历太厚重太辛酸,堪称我们家族的血泪史,决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而我从来不喜欢长篇大论,不论看别人的东西,或是自己的故事。

父亲的故事大多都来源于母亲的转述,父亲是不太述说自己的经历。而母亲的转述一定有许多漏洞,或者模糊 /模棱两可。而我天性又刨根问底,需要完整和真实。所以有时候即使想写又怕写不好。

母亲不止一次的对我们说,就因为你爷爷地主成分,你爸把所有的罪都受够了。你爷爷为了躲难跑出去了,你奶奶在家不堪其辱也跑出去,去延安找你爷爷了。你原本还有个大伯,他人长的威武,往那一站,没人敢小看他。他从来不愿受别人的气儿,不知村上的谁因为咱家的地主成分想欺负他,你大伯和人家痛打了一架就一个人跑出去了。起先是当兵,后来去了陕西煤矿,因为瓦斯爆炸出事了。(奶奶和大伯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只是个‘传说’一样的人物)留在家里挑头的就是你爸爸了。你爷爷跑出去的时候你爸才十二岁,生产队里一说斗地主就把你爸弄到台子上大会小会的批斗。你想想,一个孩子的心被磨折成什么样子?

就因为你爷爷和你外公从小对脾气,定了我和你爸的娃娃亲。(我们和外婆家离的很近,还是同一个大队)那个时候一看到你爸的状况,你外公整天唉声叹气:唉,我怎么会把女儿弄到火坑里呢。后来我来时的嫁妆准备好的油漆都停住不油了:谁知道这闺女到他家会不会活几天就被折腾死了?……我做都不敢想咱还会熬这么一大家人呀。

你奶奶跑出去没几年,连气带病四十多岁就死在外边,你爷爷当时不知去向。打回来电报你爸去的时候,还见你五叔噙着你奶奶的乳头傻乎乎的吃奶呢,你五叔才两岁,你姑姑四 、五岁站在一旁。你爸含泪草草埋了你奶奶,领着他年幼的弟妹搭火车回来了。家里还有你三叔四叔……那时的苦难日子可想而知。我十九岁嫁过来,你爸二十一岁,我是抱着跳火坑的心理准备来的呀,那个时候你爸哭我也哭,这一窝子没娘孩儿咋过呀……

那个时候铁蛋他娘(我们唐姓的一个奶奶)一到晚上就劝你爸:孩儿,别哭了,睡吧,这一家子还靠你支撑呢。你一倒下,这家人可就真散了。

你三叔大一点后来一个人跑出去谋生去了。特别是你五叔和你姑姑,我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弟弟妹妹看待,就像对自己的儿女一样。他们俩嘴上喊着我‘二嫂’,其实是把我当娘一样撒娇。后来你姑姑出嫁了,每次回来走娘家,只要一听说我去你外婆家了,二话不说就跑你外婆家找我去了——就像闺女离不开娘一样。你五叔后来有次喝酒喝醉了对人说:谁要是敢欺负俺二哥我就跟谁拼命,你们不知道啊,那不是俺二哥,那是俺亲呀(再后来我长大了些偶尔一次五叔对我,半是戏虐半是辛酸的说,那时候你爸东奔西跑做点小生意都带着我,怕我跑丢了就把我像装狗娃一样弄进一个铁笼子里——嗨,不管咋说是你爸把我拉扯大的,没有他我早饿死了。)

母亲经常说,你五叔你姑姑没有忘本啊,总是隔三岔五来咱家和你爸我俩拉拉家常,内心里把我们当爹娘一样敬重。你三叔婚姻没咋费劲,最费劲的是你四叔,他眼睛不好,从小害过天花,几经周折才把你四婶娶过来。(我五叔倒插门去本村李姓家当上门女婿。我姑姑嫁给我姑父我感觉是个美满婚姻——我姑姑精明能干,我姑父高大威武,是那个年代端‘铁饭碗’的长途司机,且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在我幼小时的记忆,他们家吃穿享用都很阔气)

母亲总是说,好不容易把你叔叔你姑姑拉扯大安置了个家,又开始抚养你们姊们六个(我最上边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边我和弟弟)后来政策稍微松懈了点,你爷爷跑回来了。(以后的事我慢慢有了记忆,我和弟弟就和爷爷睡一个屋子。我爷爷开头终日忙忙的做点小生意,渐渐老了点就终日睡在炕上。身子晒太阳是天下最偶然的事情。我母亲几乎是终日终年的端茶端饭倒尿罐一直把爷爷伺候到八十多岁病逝,无怨无悔遵守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偶尔看见爸爸对爷爷生前有怨恨的眼光,母亲没有)我记得母亲对父亲说过的唯一有点‘抱怨’性质的话:我来到你家伺候你家几辈人啊。

母亲以及后来哥哥姐姐说起过许许多多因为我们是‘地主后代’备受村人欺凌或者本家蔑视的事,我都印象慢慢淡了,仿佛别人家的事。因为就我的记忆 ,政治空气应该恢复正常了,反正我的童年是我此生最幸福时光,虽然吃穿穷困点,但是精神生活真算得上无忧无虑(我在‘想童年’里有叙述)

苦难的成长经历把父亲的潜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最拿手的是泥水匠。那个年代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很少不认识我父亲的,经过父亲的手建造过的草房 、瓦房不计其数,串百家门吃百家饭。他喜欢喂牲口,或者买卖牲口,猪啊羊啊,还培养大哥二哥磨豆腐 、赶牲口做买卖——可谓“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每每看到父亲的小腿肚青筋一道道,或者疙疙瘩瘩的凸现着,我就会想像着这双为一家老少辛苦奔波的腿走过多少艰难曲折的谋生路……母亲有多少次给我们叙述父亲为养家糊口辛苦辗转的枝枝节节的故事……我也曾不断听村上的爷爷奶奶们夸赞我父亲:只可惜你爸不认识字,他要是识文断字,哪还有别人活的路?——言下之意可见我父亲当时的生存能力 、思路是相当的活泛 、强势。可惜我不是小说家,不会很好的描述。但是父亲是我们家族的脊梁,面对当时严酷的政治空气,又极为穷困的年代里把一个濒临溃散的家庭‘救活’了,凝聚了,发展了……虽然他的性格说话粗鲁或者粗糙一些,虽然我内心里并不很喜欢他,但是他一生的功绩谁也不可抹杀。

如今已是七八十岁的老父亲依然精神抖擞,一生头脑反应敏捷,走路健步如飞,别人总感觉他不过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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