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
春天里：《只要一碗汤》 文/星星会唱歌
这家小店只有窄而长的一间，大小桌子不过五六张，有热热的糁汤，有香香的葱油饼和煎包。但是，从不人声鼎沸。我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地吃饭。
刚走了几个客人，只剩下我和两位女孩。店里更加安静，只能听她俩低声谈着“公司”、“旅游”等。我则坐在了最里面，透过玻璃门往外看去，车川流不息，人匆匆如织。
人人都是这样忙碌，而我，就在这个安静的小店里暂做旁观者吧。
门口，忽然站了一人。他说着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清。大概六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瘦削得很。他披着破旧的灰色中山装，是乡下老头们经常穿的那种，而且上衣仅是一件中山装，敞着扣子，露着胸膛。
他挥舞着左手——不，是左臂，甚至不是左臂，我该怎么说呢……
只是短短的一截上臂！我的心隐隐作痛。
他一边挥舞着这截上臂，一边叽哩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却并不往里面迈进半步。
店里的阿姨迎来，问他说什么。慢慢地，他重复了几遍之后，我们才弄明白，他问，能不能吃口饭。那丝笑尴尬苦涩，那声音小心翼翼。
“喔，吃点饭啊？这个可以。”里面厨房的老板说道，“我以为又是来要钱的呢！”
“来，坐这吧！”在得到老板的允许后，心善的阿姨才让他进来了。
在得到阿姨的允许后，老人才进来，坐到了一张单人的小桌前，不住地说着谢谢。
吃饭的人刚刚走了，阿姨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老人用断臂小心地扶着碗沿，低头去喝那一点剩汤。
“让他坐下干什么？”我听见老板在厨房里抱怨阿姨的过度热心了。
立刻，她提着一个塑料袋从厨房快步走出来：“给你几个煎包！”
她家的煎包是很好吃的。但我想，她大概是让他提着煎包走的意思。
“不了，不用。”老人抬起头，挥舞着断臂拒绝道，“我喝点汤就行了。”
老板和阿姨都呆站在那里，这是他们所没想到的。我，也没想到。
再推让一番，老人仍是拒绝。
“那就再盛碗热汤吧！”老板让阿姨又添了碗糁汤。
满满的一碗汤，就不用小心地调整碗的角度了。吹吹热气，他小心地啜了一小口。
“你把衣服穿上吧，今天有点冷。”阿姨提醒他。
“不用。”
怎么穿上啊？我们才发现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怎么能穿得上……
“右胳膊呢？”阿姨心直口快。
“丢了。”
“你没有孩子么？”
“没有。”
这种轻描淡写的回答让我痛。
大家都沉默了。沉默让人窒息。我的心却似刀割。
为什么，你成今天模样？我无从知道你的故事，我想，大概你也不愿回忆伤痛的往事。可是，我仍是难以想象，要历经多少深夜的噩梦、承受多少异样的目光、回答多少好奇的提问才可以这样轻描淡写？
我看见他小心地喝汤，是不是忍饿很久？我看见他左腿伸直，没有袜子，军绿色的包头鞋蒙了污渍和尘土，是不是走了很远的路没有休息？
我的心乱乱的，坐不下了，匆匆吃完来到了收银台。老板提醒我该交多少钱，可打开钱包时我还是忘了，又问了一遍。
然后，多拿了五元钱递给她：“称点葱油饼，走时给他带上吧。”
“他如果不要呢？”
“称上吧！”我走出了小店。
老板追了出来把钱塞到了我手里：“问他了，他还是不要。你快收起来吧！街上人多……”
“你真好！”那阿姨在身后对我说。
我却没有勇气回头。我怕，泪流。
这“赞美”，不是我想要的。
走在阴沉的天幕下，走在忙碌的大街上，我责备自己：如果再坚持一下，或许就不会被拒绝……
可你，为什么，你要拒绝微不足道的善意而只要一碗汤？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起了林清玄在《横过十字街口》中这样写道：
“这个世界的苦难, 总是不时地从我们四周跑出来, 我们意识到苦难, 却反而感知了自己的渺小, 感知了自己的无力, 我们心心念念想着, 要拯救这个世界的心灵, 要使人心和平清净, 希望众生都能从苦痛的深渊超拔出来, 走向光明与幸福, 然而, 面对着这样瘦小变形的妇人与她的老弱跛足的狗时,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们只是寻索着一点点光明, 如果我们不紧紧踩着光明前进, 马上就会被黑暗淹没。 我想起"楞严经"里的一段, 佛陀问他的弟子阿难: "眼盲的人和明眼的人处在黑暗里, 有什么不同呢?"
阿难说: "没有什么不同。"
佛陀说:" 不同, 眼盲的人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但明眼的人在黑暗里看见了黑暗, 他看见光明或黑暗都是看见, 他的能见之性並没有减损。"
我看见了, 但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帮不上一点黑暗的忙, 这是使我落泪的原因。
夜里, 我一点也不能进入定境, 好像自己正扭动颤抖地横过十字街口, 心潮澎湃难以静止, 我没有再落泪, 泪在全身血脉中奔流。“
......
我看见了，我也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
如果，我们健康，如果我们尚能温饱，如果我们身边有亲人朋友，请在心底感激上苍；
如果，你看到他，看到他们，请真诚相待——给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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