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涅磐
每个人都有终生难忘的经历——痛苦的、快乐的。而我的这段灾难使我饱受煎熬,像一场噩梦。面对这场变故,我不再选择回避,现在回顾起曾经的心路历程,是想提醒自己好好珍惜现在,要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感到满足、快乐。
2009年2月3日,那是年初八,我因为腿部的不适住进了医院(年底已经做了相关检查了,那时医院要放假了无法安排手术),病床紧张,即使我们赶在医院刚上班的当口,也只有一间费用较高的二人间。医生的效率蛮高的,在入院第一天给我做了常规检查。对于住院手术,我一直有着莫名的恐惧,想当年我生孩子痛了三天三夜,硬挺着没进医院的门。我惧怕医生的手术刀,更惧怕众目睽睽之下躺手术台上没有尊严。第二天,我去做ECT(骨扫描)。到了医院,医生就不让我随意走动了。医院轮椅不够用,老公用了一张推床,当时觉得好好的躺在上面不是那么回事,而且坐车晕的人居然也晕电梯,我只能坐在上面。检查的门诊在病房的对面,隔着一条交通繁华的马路。要通过医院长长的地下通道。和我同过去的有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从她身上我看到我年轻时的样子,她和当年的我很像,而且名字最后一字相同,我油然生出一种亲近。她的父亲用轮椅推着她,小姑娘不说话,精神很差,我几乎以为她智力有障碍。只有她父亲跟我们答讪,她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只能父亲侍候着她,虽然有诸多不便。
两天后的晚上,医生嘱咐不要吃东西、喝水。隔日做穿刺手术了。那天手术排的很满,因为我是简单活检手术,所以排到最后。忍受着饥渴,直到下午四点后才被推进手术室。我要求自己走着去,可是手术室的要求很严格,鞋是不能带进去的,我只能坐在手术室的推床上下电梯。进了手术室,被推放在手术间的过道上等待。看到医生着装,还有偶尔开启的手术间的门里血淋淋的一幕,我想到了屠宰场,而我就是待宰的羔羊。护士过来核对一下信息,给我吊好点滴,推入属于我手术的手术间。想想此生还没见过这个地方,真就长见识了,里面的医疗设备器械一应俱全,只是这种见识是不值得去炫耀的。就在我诚惶诚恐、胡思乱想之际,麻醉师准备给我实施麻醉。在他触到我的那一刻,我吓的身体猛的一激灵,他安慰我不要太紧张,在跟我闲聊的过程中给我腰部实施了半身麻醉。看到我的主治医生进来后我才有一种放心的感觉,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是一个有亲和力的人。不一会腿部完全没有了知觉,我那时深深体会到半身不遂的人的那种无助。手术只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医生取出了患处的一点肌肉组织做检验。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医生也在和我说着话,我的状态还很不错。可是刚回到病房的床上,我就有了那种晕车的感觉了,不能听到有人说话,不能有人触碰到病床。忍受不了声音和振动,很难受,最后终于吐出来了,我一直没进食,吐出来绿绿的也不知是苦胆还是药水。护士说是麻醉过敏,这种情况很少有的,不幸的是我就是那少有的人。术后病人要平躺六个小时,不能抬头,不能进食。那六个小时真是度日如年啊,躺得浑身不耐,要知道我从来就是不喜欢仰躺着的人,只能不停的转动脖子,浑身不适,只听老公和妹妹不停给我报时,十分钟十分钟的很难捱。终于到了可以坐起来的时间了,可以喝点粥了。
熬过了这一天,除了挂点滴之外,就等着一星期后的活检结果了。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我转到了普通三人病房。那里人多嘈杂,但也热闹。这天打完点滴,我去了病区楼梯间闲逛,看到了小姑娘的父亲。他告诉我他女儿准备化疗,医生正在给她穿深静脉管子。听到这我顿感浑身虚脱,都站不稳了。对于自己的病情,我早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从我年前在医院检查时,那位专家要求跟我老公单独谈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妙,当时我追问过老公,他只是半真半假的说可能要截肢,那时的我是不太相信的。我真不够勇敢,直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勇气再问老公,当初那专家到底下的什么结论。在我看来,化疗是比任何手术更可怕的事情,听说有的病人不化疗也许能多活些时日,可化疗对身体的摧残却加速了他们的死亡。后来是妹妹扶着我进病房的。
在那种极度压抑的环境下,我变得敏感多疑起来。我每天注意老公的表情变化,他对我笑我怀疑他是装的,他对我不耐我怀疑是我的病情严重让他心情不好,我看他的短信和通话记录,想从他的通讯信息中寻找病情的真实答案,怕他对我病情有所隐瞒。无聊的时候,我也看看报纸。年后商家打折商品很多,有我一直钟情的高跟靴,想想我断了买的心思,买了还不知有没有穿的机会了。我是下决心了的,命可不要,也要保住自己的腿。我的座右铭就是:不完整,毋宁死。还有护士给我写床号11的时候,数字写的一长一短,我居然耿耿于怀,担心这是不是预示着,以后我的腿要变成一长一短了。我一直想像力够丰富,在这种境况下能够想象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以前就一直睡眠不好,在这种陌生的环境和压抑的心情境况下,我几乎不能入睡。想想自己前半生的经历,一幕幕就在眼前。人说好人有好报,我怎么也想不出我做过什么坏事。我一直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这一路走来,从未惹人非议,为什么会遭此厄运呢?我记得年少时说过,我只想活四十年,因为我面对不了四十以后逐渐衰老的容颜和羸弱的身躯。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幼稚和不负责任的话呀。四十岁是最有牵挂的年龄——父母、老公、孩子……。我也想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如果真的走到生命的尽头,我要学着从容接受。希望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到我思念着的的爷爷,好好照顾他。没能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守在他身边是我一生的遗憾。还有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他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好不好,尽管我没爱过他,但我会去面对他,不会像曾经的那样逃避他、伤害他。此生一直渴望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能实现这个愿望吧。以我此生种的善因,来世一定会过的比今生幸福吧……。
忐忑中过了一个星期,却没能等到化验结果,也许取样的位置不对吧。医生又通知了血液科给我做一个骨穿,就是在患处抽点骨髓出来。好在这个手术不用进手术室,在病床上就能完成。两个年轻的女医生拿着一大堆的器具,还有一个类似开红酒瓶的东西。那可是用来钻骨吸髓的。我趴在病床上,打好了麻药,鼓捣了半天,我看不到状况。但从家人的表情我知道一定很血腥,妹妹叫我疼就叫出来,我可不能让她们担心,再说叫也不能减少疼痛啊。终于看到她们抽好的几试管的血液,还夹杂着零星碎骨。九床的小妹妹直夸我勇敢,她还有胆看了全部过程。其实肉体的痛苦比起内心的煎熬真不算什么了,我只有一个信念,只要他们弄不死我,随便他们怎么折腾都行,在灾难中我慢慢也变得坚强。
又经过一个星期,在我看来很漫长的等待,结果出来了,病情跟血液没关系。医生又要给我准备更直接的方式,打开活检,这种手术创伤要大的多了。又经历了跟第一次一样的程序,这次我算有了经验了,这种经验也只能使心理上的承受能力稍微强一些。和上次一样,该吐的还是吐,比上一次困难的是医生不让下床。可是我是一个很爱干净很在乎形象的人,让我在床上解决生理问题实在太强人所难了。我不顾劝阻,坚持去了趟厕所。老公扶着我去,解决完了站起来我就头晕,身子一软就没了知觉。等我醒来时,我躺在病床的另一头,老公和妹妹在惊惶的叫我,我还没恢复意识,不知道我睡觉他俩叫我干嘛呢。后来护士给我抽血,又测了血压。低压三十五,高压只有六十几(正常的低压九十左右,高压一百一十左右)。第二天验血结果血色素太低,建议我输血。我咨询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食补回来吧,对别人的血我有顾虑,常听人说输血得肝病的。于是那几天吃阿胶、喝红豆汤,只要是补血的尽量吃。
在医院的日子里,虽然有痛苦,有无奈,但也有温情。生病的人都很脆弱,相互之间的关心理解是最大的安慰。这就是所说的同病相怜吧。
也有脾气不好的病人,邻床的一个老太太脾气很暴躁,常对老伴发火。但是对我们还很和善。我有时劝导她,有时也逗她哈哈大笑。我很羡慕他们能相依相伴一直到老,老爷子每天坐老远的车来看她,给她煲汤、给她读报,即使被老太太骂,还一如既往的哄着她高兴。有次老爷子来她发脾气赶他走,老爷子诚惶诚恐的呆在病房外过道上坐着还不舍离开。老太太可能是一个太自私的人吧,她的女儿、媳妇都不来看她。她骂老爷子的时候说的老爷子一无是处,老爷子挽着她的手散步时两人同时摔倒,老爷子压在她的腿上,她有糖尿病,骨质本来就疏松,很容易就骨折了,她偏说老爷子是故意压断她的腿。还说凭她这样的人当年嫁给这样的人太不值了,不知她当时的婚恋观是怎样的?老爷子是个军官,她是沾了丈夫的光去了部队随军当了医生的。她儿子帮老爷子说了几句公道话,惹得她大发雷霆,居然说儿子会有报应的。儿子很消沉的顺应她的话说:我已经得到报应了。原来她儿子得了白血病,化疗过身体一直不好,老太太从没尽过一个母亲对儿子该有的关心,她儿子是个公务员,很斯文的一个人,不知她为何这样诅咒她的儿子。她女婿来看她又是得到一阵抱怨,骂她女儿一大堆不是。估计她的丈夫儿女一直在承受她这样的恶劣情绪吧,不知老爷子怎么能做到和她相伴一辈子的,也许这是前世的一种缘吧,也有可能是还她前生债吧。护工更受累了,每天都要听她大呼小叫的,即使深更半夜我们睡觉时候。她血糖高,要不断的喝水、撒尿,由于出汗多,夜里还要换几次衣服。我老公曾答应送她出院回家,背她上楼梯。可她出院的那天,不巧是我化验报告出来的时候,要老公送到上级医院专家确诊,老公实在没空也没心思,为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辜负了老爷子的满怀期望。
专家确诊过后,妹妹笑着说没事,可我觉得她笑得很牵强,她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明显她不敢面对我的眼光。我也无暇多虑,一心一意想快点做完手术回家。我旁边10床病人住院、出院了一个又一个的,可我就好像一个房东一样没挪过位置。每次看到别人出院回家,我就心酸。有对病友的不舍,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的不确定。
医生叫我老公去办公室谈手术方案,我也要求一起去。我有理由明白自己的状况。医生也没避讳,他在纸上勾勒出手术方案的可能性,虽然医生轻描淡写,但还是看出来手术的复杂性(要做腿骨移植),可我还是松了一口气,腿算是保住了,我应该满足了,可却又变得贪心起来,希望能保证我腿骨的完整。我可算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每天还坚持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甚至还描点眉画点唇膏什么的,估计在医院还没见过有像我这样爱臭美的病人吧。医院有护士定期督促剪指甲,我每次都还舍不得,能逃过就逃过。我指甲软,在家做家务时留不起来,好不容易在医院休息中长的这么好。
九床的小妹妹刚结婚不久,去溜冰摔断了小腿,她是家里的宠儿。老公有多个博士学位,是外企的国内代理商,长期在国内外飞来飞去。一直是家里的长辈轮流照顾她,来看她的人也多,在病房吃饭都能有一桌人,我们在一起时我心情变的轻松多了。那年元宵晚会我们没能看到,她父亲学宋丹丹小品《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鸡》,居然模仿的维妙维肖,逗乐了一大片人。那时我没做最后的手术,还能自由活动,有时跟她和护工在她的床边打牌。手术后她婆婆从老家来照顾她,她婆婆的性格很开朗,特逗,有次居然用一个馒头放在胸上充丰满,我们一个病房的人都笑翻了。她本人是当护士长退休的,很会照顾人,虽然得过中风,她不说我们都看不出她腿有点跛。她常笑言我是老瘸子照顾小瘸子,两个人伤腿不在一侧还互补呢。小妹妹能坐马桶的时候,我老公常帮忙抱她去厕所,那时真像一家人一样。小妹妹出院的时候感觉到我的失落,她做个可爱的面部表情逗我笑,可我却笑着流泪了。她复查时一家人又来病区看过我,那时我刚做完最后一次手术,身上挂着很多管子,躺在那不能动弹。我尽量跟她说着轻松的话题,可是到她留下钱表示心意的时候,我又流泪了。是对她此举的感动,还是对自己的悲哀……,我内心百感交集。直到现在我们还会相互关心问候着。她在养伤的一年后已经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子。九床的小妹妹出院后,从病房过道转来了一河南老太太,七十六岁了。她摔断了大腿髋关节,因为有糖尿病,一天要注射几次胰岛素,血糖降下来才能手术。她臀部不能动,只能平躺在床上。她那媳妇是我们大家公认最好的女人,老太太的女儿也没能做到她那样尽心尽力。老太太在河南医院躺了几天身上生了褥疮,血糖一直降不了,是这个媳妇把她接到南京医院的。老太太便秘,她能不戴手套用手去抠助她排便。老太太吃剩在碗里的饭菜她也能毫不犹豫的吃下去。来了南京医院没几天,在她照顾下褥疮好了,认识的人都以为她是老太太女儿呢。老太太也是一个坚强的人,一直很乐观的说平安无事了。她心脏也不太好,在手术台上,医生发现她的腰部还有过损伤,临时决定给她实施全身麻醉。要通知家人签字,老太太怕家人担心,坚持自己签就好。手术后老太太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去ICU(重症监护室),她媳妇激动的拍起手来了,我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媳妇。老太太康复后一直说自己的命是媳妇给的。
我手术的日子是三月十一日,比老太太迟了一天。老太太的手术成功给我信心。我第三次手术伤口缝合的钢钉还没取下来,我跟医生商量这次手术再拆吧,到时麻醉了我又不怕痛了。十号晚上我就要拒绝饮食了,还要灌肠。护士说这么大的手术一定要做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多大的手术,只知道医生说要给我全麻。我有点排斥,我不能想象自己一无所知的躺在那任人摆布。老公说我麻醉过敏,全麻就没这反应了。
我在医院的时候拒绝任何人看我,我不想他们给我相互之间带来压力。这次也不例外。手术我要求老公和妹妹不通知家里的父母,免得大家担心。老公压力也大,在临近深夜的时候还是电话告知了一些朋友。妹妹也通知了家里,这夜我一直没睡,不只是担心,更因为十床来了一个会打呼噜的一个老太太。她有帕金森病,又很嗜睡。白天晚上,只要在床上就是睡觉打呼。那种呼噜很是让人揪心,一声高音上去,就象哮喘病人憋住一口气下不来。查夜的护士在外面过道就被吸引过来了,有时护士怕她影响别人,叫醒她喝水,可是喝完还没放下杯子,她又呼上了。有天护士长在跟九床的人说话,听她呼的担心她一口气上不来,叫醒她侧过身子,可是护士长一转身跟九床说话,她又呼噜上了。九床老太太的女儿要求给她转病房。可是她转哪儿也会打扰别人呀。再说手术后的病人转也麻烦,总不能也睡过道吧。十床的老太太虽然说话不利落,但是心地很好,也爱说话,有什么吃的都要招呼我。出院后来拆线还让家人推着轮椅来看我。
因为手术,听很多人说过潜规则。我们也不落俗,准备了主治医生和主任两人的红包。医生拒绝了,他说收了明天一样会交给护士台。主任终于收下来了,我有了一点安慰。可手术一结束,又让护士台退回来了。当时收下也是想让我们安心吧。我以前一直听别人把医患关系说的那么紧张,这件事上他们给了我最好的信任。医者仁心,他们的付出是我们病人有目共睹的。他们包括双休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有时手术到很晚很晚,饭有时在手术台边上吃的,夜里有急诊手术还得立即赶过来,我不知道他们的家人有没有怨言。我的主治医生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病人都会对他产生依赖心理,有次他去美国出差几天,病人每天都惦记着他回来的日子,他回来时大家几乎奔走相告,不亚于报告一个天大的喜讯。主任是一个医术在国内有影响的人,他不苟言笑,有点让人敬畏,但他的医学实力真不容小看。
第二天一早七点半,我是第一个进手术室的。刚到电梯口,妈和妹妹从远在三四十公里的家赶过来了。这么多天我都很沉着,可是看到母亲的第一眼我就流泪了,别人以为是对手术的一种恐惧,其实我明白我内心是觉得伤感,我这个年龄还让家人为我担心。
在手术等待间,各个科室准备手术的病人有三十多个,每个人身边放着手术相关资料。在这种没有家人的场所,我内心百感交集,泪水恣意横流。在别人面前一直坚强的我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脆弱和无助。在进行核对后我被推进了手术室,一个女麻醉师一边忙碌一边和我交谈,我只记得她说我这手术要做一天,在她给我注射一种药水的瞬间我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这不是病房的屋顶和灯光,我猜我在ICU(重症监护室)。医生看到我有动静,过来握我的手让我用力,确定我有知觉后,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吸痰,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吸出来了,然后拔了插在我喉管里的呼吸机。周围一片死寂,我听护士跟医生说可能我年轻,比预料的清醒的早,时间是晚上八点多的样子。护士嘱咐我不要动,我身上插了好多管子。不知是不是麻醉液的影响,我睁不开眼睛,似乎不停的在流泪。一只手胀痛的我很难忍受,后来我知道那是我一直侧卧在那手术台上手术时的压痛。护士让我安心睡觉,可我在病房看到全麻的人术后六小时是不能睡的,一睡就要不停的唤醒。我怕我一睡过去就醒不来。于是想要沉睡的时候会给自己一个激灵。这种状况在我康复后还一直持续着,每次想睡时就会惊醒。可能就是后遗症吧。我对周围的动静很敏感,可能眼睛不好使,心思却变得很敏锐。我似乎感觉到家人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旁边的一个乳腺癌病人醒过来了,伤口疼,她不停的呻吟。过会,又有一个病人病情不对,我听护士大叫医生。然后推去做心脏电击,我知道一定凶多吉少了,果然去了就没回来。后来有一个老大爷醒过来了,可能有老年痴呆,在那不停的叫唤。听他说的可能是一个老红军,他不停的骂护士是杀人犯,不让打点滴。护士强行给他注射,他又叫救命。我被他叫的心一抽一抽的。可能几个护士帮忙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安静下来了,可不到天亮他又叫唤起来了,后来他家人答应把他带回家了。终于熬到了天亮时分,我恳求护士给我用棉签润润唇,我干渴的厉害。还没到上班时间,我的主治医生过来看我。他过来我就安心多了,我告诉他夜里有个人走了,我很害怕。护士不知道我说的走是我忌讳的“死”,还以为说有人夜里出院呢,居然回答我说这里夜里从没有人走的。主治医生检查了我的伤口,跟护士说下午让我回病房。我好激动,没事啦,有一种回归的感觉。
下午的时候,护士给我老公打电话让到电梯接我回病房。他们用车推着我,那天,天下起了濛濛细雨。我被用白色被单从头到脚严实的盖着,如果不是护士举着的吊瓶和我身上挂的各种管子,别人还以为是送太平间的人呢。
病床用一个充气垫垫上了,我不能翻身不能动,那个透气性好,防生褥疮。躺在床上,老公给我洗洗脸和眼睛,我才看清周围的一切。看到一双双关切的眼睛,九床的媳妇也来问候我。从他们话语中我才知道,我昨天手术的时候来了多少家人、朋友,他们一直等我手术后才回去。在手术过程中,医生拿我被取下来的病灶给家人看,我妹妹在听说要给我做骨头移植时吓的晕了过去。我听了百感交集,我在手术室一无所知的躺在那儿,可是家人承受的该是怎样的煎熬啊。我很歉疚,让他们为我担心了。我是一个不愿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人,只希望能给他们快乐,可是上天不遂人愿。九床媳妇说我在手术室时我老公在病房流泪,我很感动、也很感安慰,他一直是个不善表达情感的人,但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就足够。在重症室我手臂一直在吊点滴,脖子上输血,到了病房还在继续。输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结束,八点钟又继续第二天的药水到晚上八点结束。我妈一直没能合眼,没料女儿还未能先照顾她,却让她为我受这份累。那时我听到手机里阎维文的那首《母亲》,就一直忍着想要流出的泪水。
医生说我要平躺到六周才能坐起来,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这意味着我完全没有了自理能力,吃喝拉撒离不开这张床。我有点后悔做这个手术,我一想到在手术室里,众目睽睽之下躺在那儿,不知有多难堪,觉得一点尊严也没有了,见到医生都有尴尬的感觉。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很无助。有时也自我安慰,唉,就当我是重生的婴儿吧,忍完这几个月就过去了。可是残酷的现实和种种的考验还等我去面对啊。
因为平躺着不能动,我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我听医生说过我小腿上有伤,我问家人,家人说只有一个小口子,当时我可能神经都在麻木中,也没痛的感觉。只知道伤口里穿着两个引流淤血的管子,里面有红红的淤血、黄黄的据说是脂肪油的东西,我以为把脂肪也引流出来正好可以减肥啦。另外还穿有一个导尿管,这个以前一朋友剖腹产时我见到过,此时觉得蛮碍眼的。手臂、脖子上分别打点滴和输血,血输完了两处都在吊水。因为第一天有三十多瓶的药水。大腿髋关节处用宽宽的绷带缠绕着看不到伤口。躺在充气垫上,人整个陷下去,本来就不能动,浑身都是虚汗。第二天医生查房,我建议撤掉充气垫,那种充电器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坐车一样晕。后来请几个大男人连床单把我抬起来抽掉了。过会管床医生帮我换药,我虽然看不到伤口,可是感觉到了,那道伤几乎环绕我半个身子。还有腿上胶布过敏,留下两个大水疱,医生嘱咐别弄破了。护士放掉引流管的污血,每天还要记下容量,直到最后少到可以摘掉为止。连续八天的点滴,每天从早上到晚饭时分,我的手肿的老高。第八天终于释放啦。新的问题又来了,在第三天的时候,医生要求摘掉尿管,可是在床上解决这种问题,实在有心理障碍。拔掉后尝试几次失败,又重新插上,现在总不能一直用下去吧。这是我遇到人生最难解决的事了,我有一种挫败感啊。现在让我拿掉尿袋,是自己尝试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了,刚开始我尝试尽量少吃少饮,可是始终要面对这个问题。记得有几次用滴水声诱导过,第一次虽然成功了,可是因为我妈使用容器不当,弄湿了床单。妈鼓励我不要管,湿了再换吧,那次的成功妈很兴奋,我也如释重负。后来每次解决这个问题我都要汗湿一身衣服,床两边的护栏被我抓的哗哗响,好似生孩子一样,哼哧哼哧的特费劲,妈就羡慕别的病友能那么轻轻松松的搞掂这事。我那时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坐在床上刷牙吃饭,这些事躺着很麻烦。漱口要用塑料吸管吸水,侧着头吐在盆里。,刚开始时吃饭要家人用勺子喂,后来我不习惯,仰躺着在胸前垫块毛巾,把饭盒放在上面自己慢慢吃。
那时睡眠也是困扰我的一个难题,第一天晚上回病房,我还没有疼痛的感觉,想睡可是心里有了那种障碍——就怕睡了醒不来,每次要睡去时自动惊醒。当时还真感谢那位打呼噜的老太太,她让我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还有平躺的姿势,以前身体好好的时候也尝试过,即使困极了这种姿势是不能入睡的,现在还是不能适应。连续四天四夜我完全没有合眼,妈急了去问医生,还给我服了安定,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过了几天,医生说可以帮忙让我翻身,也只能向好的腿那边侧过去一会。这要家人小心配合的,第一次妈帮我翻身就出现了一个失误,她身子压在我的一根引流管上,帮我朝一边侧过身子时我感觉到管子被拉出来了。妈吓的手足无措的,主治医生过来看也觉得无奈,偏偏拽出来的是污血量多的管子。这是手术过程中放进去的,再也没法重新通到原来位置了,只能拔掉。怕伤口会被感染,管床医生连续几天帮着挤淤血,每次都很费力,额头上总要沁出一层层汗水,至今想起这些医护人员对我的付出我就会产生一种深深感动。现在身体是可以侧过来了,可是腿必需要跟身体保持平直,不是我习惯的蜷缩起来的姿势,我还是不能入睡。后来有一个病人家属说失眠可能是输血引起的,别人的血液在自己体内不能完全溶合,人会引起兴奋。我觉得很奇妙,10000多CC,我身上流过的是好多人的血了,我跟他们素不相识,却也是这样一种缘分,我很感激他们的付出。我老公也曾献过血,虽然不知他的血又在什么样人的体内流淌,想起来却也有一种自豪感。
熬了几天,伤口开始胀痛,每天虽然哈欠连天,可是疼痛让我不能入眠,那时一觉能让我睡半小时也是一种奢望。白天黑夜睡眠加起来不足两小时。当时一直都是小腿疼,医生当心有静脉血栓,又让把我推到检查室去做个彩色B超,还好排除了那一可能,要不又得挨手术啦。疼痛难忍的时候,妈和妹妹轮流给我抚摸伤口缓解一下。到了晚上就更难过,疼痛不耐又不敢有动静,我妈就睡在旁边医院提供的简易小床上,我一动就会惊醒她的,她那么操劳,我真不忍心打扰她。几乎过几分钟我就看一下时间,天黑就盼着天亮。白天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老公那时回家工作了,他要在,我还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他睡眠好,不会受到我影响。无法入眠,我就想办法打发时间。晚上,我有时用手机录老太太的呼噜声,更多时用耳机听广播。那时听江苏电台七点到九点的音乐节目——经典老歌。我喜欢上刘欢的那首《从头再来》,特别那句“再苦再难也要坚强”不断激励着我。白天,我透过窗,看到前方的办公楼,想象着写字楼里的故事。还有远方的酒楼,会不会是一个奢糜的场所。有时闭上眼,想象自己在蓝天白云下,躺在一只荡荡悠悠的小船上……。
因为躺在那不能灵活翻动身体,医院的病号服上衣只能反穿在身上,纽扣部分放在后面也不能扣上,充其量就是套住两条手臂盖在身上。裤子虽然很难穿,可是为了保存自己仅存的那点颜面,我每天坚持让家人帮我穿上。有时不愿意穿病号服,想想这些衣服也许是重病患临终时穿过的,上面还沾过别人的血。可是穿自己的衣服频繁的换洗又是个问题,妈要辛苦的清洗而且洗好也没处晾,再说病号服宽松,换穿也方便,只好将就着穿吧。每天早上医生检查病房前,我一定要把自己洗漱的干干净净,收拾的整整齐齐。即使是天天盖着被子,我也要穿上袜子,因为每天医生会过来看我的腿康复状况,自己保持好的仪容也是对他们最起码的尊重吧。我最不喜欢有位大妈,可能认为自己是个病人吧,一点也不避讳在众多医生面前袒露身体,明明她可以穿点衣服遮蔽的,我都觉得有失女性尊严。虽然我妈每天给我不停的擦身子,可是不能洗澡是对我最大的折磨。每次看到别人去洗澡说不出的羡慕和嫉妒。妈老是劝我说,人不能太干净啦,我就是因为太爱干净才落得现在这样的,我们农村有句俗话说干净人邋遢死。其实我还没有干净到那种有洁癖的地步吧。还有我长长的头发,在年前刚刚精心烫过,舍不得剪,我妈每天还得费力的给我梳理,扎两条辫子在头顶上,如果不是躺在病床上,别人一定会觉得很滑稽。不过因为这个原因,有病人家属以为我二十几岁,还有夸张的说我只有十几岁。记得刚住在两人病房的时候,有一病人让我拿饭给我父亲吃,我听的莫名其妙,后来她第二次又说我父亲什么的,我才知道她说的是我老公。真教人哭笑不得,可能老公长的“成熟”点。有一个被车撞伤的病人,脑部做过手术,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常常把骨折的手放床上使劲摔,有时还自己拆了医用纱布,时不时的哭叫着,有病人很不高兴就骂她,她的家人也无奈啊。我知道她这是糊涂使然,没有理由对她抱怨,有的只是对她的同情。清醒的时候她会跟我说说话,她的家人让她认我当干女儿,她也高兴的承认我了,她却不认老公是干女婿,说他是我爸爸,老公很窘然。我每天出汗太多,一直就想洗头,妈以她的观念是术后就象坐月子,不能洗。我几乎急得要哭了,妹妹不忍我那样焦急也替我恳求妈,最终依了我。洗头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大工程,最少三个人帮忙,她们小心翼翼的把我平移到床沿,在床边上一个人捧着我的头,下面用塑料桶接着,另一个人用水壶盛温水冲洗着头发,还有一个人得递洗发液拿手巾什么的。这样洗头的次数多了,我妈也积累了经验,有时跟妹妹还帮别的病人洗头。很感谢九床的媳妇,我洗头她常常来帮忙。她对我一直很好,她婆婆出院时她对我嘱托一番,流着泪跟我道别。后来我化疗时她又来看过我,前几天通过电话知道她刚刚当了外婆,她一直希望我去她家玩,有机会我一定会的。
术后几天,要拍片子检查。于是又用几个人把我移到推床上,还要下电梯到对面的急诊楼。在CT室楼道口排队时,风直窜,身下垫一块塑料的冰冷的滑板,结果着了凉。回来咳嗽了,咳得不厉害,可对我来说又是一个考验。我轻轻一咳伤口处就有要裂开的感觉。医生也紧张,又是拿药又是做雾化,那时觉得自己简直一红人,这么多人关注我,照顾我,受宠若惊啊。还好咳嗽很快就好了。
在我术后第十四天,医生给我拆线,说是线其实是缝合在伤口上的钢钉,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像钉书钉一样,估计也不便宜。我在心里默数着数量,不是家人所说的那么少,小腿上有二十几根,大腿上也有四十几根。如果说女人是一本书的话,我就是一本破书啦,分不清平装和精装的了。还有固定在体内的螺丝、钢板,记得我曾期期艾艾的问医生,是不是以后雷电天气我就不能出门啦,这样的金属材料不导电吗?医生还不厌其烦的给我解释安慰一番。
在医院,这次我整整住了五十四天。来时的衣服由当初的棉袄换成了春装。快回家的时候,记得让老公给我去买全棉内衣裤,我都吩咐好是L号或者是160号的,就差写在他手心了,结果他买了180回来,这件宽大的内衣至今还留在家里做纪念,必竟是他唯一一次帮我买东西呀。在主任他们通知我出院的时候,外表一直坚强的我再怎么也止不住泪流满面,说话都哽咽了,我一直想家。可我不想回家,我不想这个样子回家,我好好的到这里来,却这样躺着回去,我的自尊让我无法去面对我所熟悉的人。曾经的我是那么的骄傲。我一边哭一边恳求主任不要让我回去,妈也被我哭的在一边流泪。医生建议我回家可以换个环境,也方便好好调理身体,半个月后来接受化疗。妈去别的病房向正在化疗的小男孩了解过化疗细节。她安慰我说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痛苦,我一想到化疗掉光了头发,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死的心都有了。可是面对家人和医护人员对我的这般照顾和付出,我没有理由放弃自己。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一定要好起来。我没有生的权利,更没有死的权利。我的家庭这样的特殊,我老公是外来女婿。我是我老公和家人之间维系的纽带,如果放弃自己,这个家也不会再完整。虽然我的婚姻纯属包办,刚开始夫妻关系很不和谐,可是在相处这十几年中,我们学会了相互理解、相互包容,虽然没有爱情,却有世间最割舍不了的亲情。这次生病让我自觉不久与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最牵挂最放不下的人居然是他。父母之间能够相互照顾,最孤单的人应该是他。他承受的痛苦和压力一定不比我少吧。他在生活中一直是个节俭的人,可是在我身上所用的花费他从吝啬。尽管家庭不算富裕,他还是叮嘱医生一定用最好的药,不要在乎钱的问题。经历这次生与死的考验,我顿悟出夫妻间的不离不弃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加倍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家人找来120车接我回家,我只能躺着离开。想到自己竟然呆过这个地方,这个生与死交替的地方,这个有可能改变我一生观念的地方,恍如隔世。有人说医院是一个三岔路口,一个黑暗的进口连接着两个出口,一个通往人间,一个通往地狱。我庆幸这次我还能回家,虽然在人间和地狱之间。不论以后如何,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谁又能预知自己未来呢?出院时我不敢跟医院里的人道别,我怕忍不住眼中就要流下的泪水,内心是百感交集。是对病友的不舍,还是对医生护士们的依恋,或是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的伤感……。
在车上,我躺着看不到行人,只看到路两边边的树梢,想想来时还没有这样嫩嫩的绿芽。离家越近就越是期盼和忐忑,这就是近乡情怯吧。我不想受到任何人关注,可在到了家门口,家人燃起了鞭炮,说是驱逐晦气。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对他们笑笑,可是眼泪逼出了眼眶。当看到父亲憔悴的容颜和又增加的白发,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回到家里,来看我的邻居络绎不绝,我做人一直希望低调,可这次实在太张扬啦。人家是出于一片关心,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莫大的心理负累。在他们面前我一直要表现坚强,只有我奶奶来看我一次我哭一次,我不想在她面前哭,可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掩饰不了自己的脆弱,也有可能我是她带大的,在她面前得以真情流露。更有可能是一种对她的愧疚,她八十岁的人了还要为我担心。后来奶奶不敢来看我了,她说她一来我就伤心。没人的时候只能看看电视,可对电视又提不起兴趣。经过这次身心的磨难和摧残,仿佛经过了一个生命的轮回,对生命又有一种新的认识。看剧中那些名利恩怨之争觉得真是一幕幕闹剧,和生命比起来真特么的一切都是浮云。为了换一个轻松的心境,那时我只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似乎这样能让心情纯净起来。
那时想喝水或递个东西都要叫家人帮忙,没人在家时还得给他们打电话,那种悲哀无助,教人万念俱灰。即使想要自我了结的话,也还得要家人帮忙。刚回家时老公在旁边搭张床陪我,可夜里我想喝水,有时把我妈叫来了他还没醒。而且他的呼噜声也实在影响我那么点可怜的睡眠。没两天我踢他出局了。那几天亲戚、朋友、邻居。不断的来人看我,我妈忙着招呼吃饭什么的已经够累的了,我不希望她太操劳,拒绝让她陪我。那时我还在忍受疼痛的折磨,晚上断断续续能睡上两个小时我就很知足了。对我的疼痛,家人束手无策,父亲说还是赶紧去医院吧,估计他也承受不了这种心理折磨了。于是在家没呆到半个月,又找车送我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病床紧张,睡了两天病房过道。后来凑巧又安排到了十一床,真跟十一床有缘哪。那时我常想,这个医院这么长的历史,每张病床应该都有病死过的人吧。不知这张床送过几个人呀。如果像影片里那样,我有一双天眼,会不会看到很多灵魂在那飘荡。我进了病房后,负责化疗的女医师来给我交待注意事项,更多的是安抚我不安的心情。我用的有三种药水,我知道那都是剧毒的。医护人员操作使用的时候都戴着橡胶手套。在大腿上穿插了长长的静脉输液管,那种穿管有专业的医生注射麻药后才能施行。也有穿失败重新操作的,那就得多受一份罪了。这根输液管要留到身体里直到一个化疗疗程结束,最少要二十天以后。过个两三天换一次固定胶布。我后来拍片子才发现,那管子的长度从大腿能穿到腹部以上的位置,这样的深度保证药水不会伤到皮肤,以免引起皮肤大片溃烂。老公不善言辞,他不知道安慰我,居然说你被这样一折腾至少要少活多少年啊,不过这也是实话。
用第一种药水,一个玻璃瓶500ML要准确的注射六个小时,用一种电子仪器控制滴数和时间。还有各种药水加起来,一天有十几瓶之多。为避免晚上结束的太迟,值班护士提前从凌晨五点左右给我打上点滴,即使这样也要滴到晚上十一点以后。还要肌肉注射一种药水,可能是利尿的吧。每天四针管,三天之内每六小时准时一次。因为不能翻身,只能在同一侧臀部注射。后来护士说那块肌肉都打出老茧了,针都扎不进去。第一种药水用后,我还没像别人那样不能进食,似乎状况还不错。医生嘱托要多喝水,要排毒,每天打的药水也多,尿也就更多,还要用容器记下尿量,下午还要做一次尿检。有一次化疗反应大水也不能喝了,我妈拿一试管的小便送去化验,医生老远看到就责备说,这个病人要多喝水呀,这小便都这样了。化疗药水伤肝,转氨酶一路飚升。连续几天一直要用保肝的药水。每天还要抽血去化验,化疗一次顺利的话最少要被抽过十多试管的血,不顺利最少要抽二十多试管。一种药水结束,要等身体指标正常才能用第二种药水。主要是白细胞要正常,白细胞的数目是衡量人体免疫力高低的标准。标准的是4000,我化疗时最低有过800的。如果过低,就要每天肌肉注射一种提升的药水,那是我生平觉得最疼的一种针。虽然针管很细。有经验的护士会降低注射速度,推一下用至少五分钟。遇到来实习的小护士可就遭殃啦,她们就跟打普通针一样,有次我就被打的疼叫出声来了。第一次,可能体质还行,没打这种针。几天后用第二种药水,这种药水可能是最会引起人体反应的。每个用这种药的人都会呕吐。我也不例外,那天吃的西红柿猪肝汤都吐光了。直到今天,我都排斥这个我以前最爱喝的汤。然后人也恹恹的,连水也不能喝了。医生还给了漱口水,怕白细胞低会引起口腔溃疡。药用完又要观察,一切正常再用第三种。这其间每天还要吊点滴。第三种药水是我现在想起来还恶心的红色液体,也是用一种仪器控制的。每次用的时候,我都扭头不看。
在这次化疗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像一个小天使,我且叫她小天使吧。她因为疾病失去了一只手指头。她住在十床,紧挨着我的病床。可能因为疾病,她很懂事。她也接受化疗,她在药水反应心里难受的时候,也没哭过。有时说着难受,自己拿着容器接在床上吐。我们抽血一般在凌晨时分,她有时醒了静静的看着护士扎针。她只有一次哭过,那是医生给她麻醉,插化疗的管子。她说她怕被麻醉成一个愣子(傻瓜)。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呀,失去一个手指头让她自卑,她常常刻意掩饰那只手。她也爱美,喜欢用妈妈的口红,没有头发的她被人当成男孩时,她也很沮丧失落,只要出了病房的门,她一定要戴上帽子。在我同学来看我的时候,她执意要把她最爱的帽子借给我。她在医院还买了一个书包,说要回去上学,还跟我聊她喜欢的老师。我当时被她哭得很辛酸,这么小的孩子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我也忍不住哭了。我一直喜欢孩子,更何况这样的孩子真让我心疼。我常给她讲故事,她给我出脑筋急转弯。她难受的时,我就逗她笑。不用药的时候,她很活泼,她奶奶带她去别的病房玩,常听到她开心的笑声。我一直逗她,说她是我失散的女儿。后来感情越来越好,她叫我干妈,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跟我分享。有时我用药很难受的时候,她做鬼脸逗我,看到我笑了她就很开心。她最后的一个生日在病房度过的,还一起吃了蛋糕。我答应下次她生日时,我买蛋糕去她家庆祝。可惜这是一个永远不能兑现的承诺,她没能化疗完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我第二次化疗的时候,我向护士长要求安排她在我一个病房。那时接近六一儿童节,我问她喜欢什么礼物,我说了几种,她顾虑太贵了,最后说要一个风筝。我不能亲自为她挑选礼物。我女儿和老公为她买了一套玩具,尽管她玩得很开心,可是我不太满意。打算下次给她买一个合适她的,这也却成为我此生不可实现的愿望了。有一次在一起时我说她比我先结束化疗,以后我想她怎么办。第二次她来时带来她最爱的一张照片给我,还带来了很多童话书,和我一起看一起讲。等我第三次去医院就再没见到她了,那时如果我能走的话,一定会去看她,很遗憾那时只能电话联系。第一次回去时,她常在电话里跟我说个不停。后来因为病发的疼痛,就再也没跟我通过话,我只能从她奶奶和妈妈那了解情况,她是我永远的想念,看到别的孩子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生活着,我就会遗憾上帝为什么不给她一个长大的机会。在她生命的最后我没有再和她家人通过话,我怕又触起他们的伤心。在第二年的春天她生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思念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她已经逝去几个月了,她妈妈说起来还是止不住的痛哭。她妈妈那时没料她病情这么快恶化,在小天使化疗时她就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小天使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妹妹。我不愿再打扰她的家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全她的这个心愿了。但愿是小天使重新回到人间跟她妈妈重续母女情缘。
第一次化疗还算顺利,我呆了二十天就出院了。同样还是躺在120车上的。听医生说头发还会掉的,我找医院理发处的人剪了短发。因为躺着,剪的参差不齐。一个月内,在头发完全掉落之前,我一共理了五次头发。每次都很纠结,舍不下三千烦恼丝啊。可能跟生命比起来还是美丽更重要啊。
这次化疗回来,医生要求三天后去附近的医院查白细胞,因为还要向下降,免疫力会更低。回来刚上了床,就又吐得一塌糊涂。吃了一颗草莓,喉咙到胃就好似被烙铁熨了一下的火辣辣的疼。很多的日子里,对任何食物都没有了食欲,味觉一点也没有,胃里就好像塞满了稻草。可是为了保持体力又不得不吃,吃饭成了我最艰巨的任务。第二天,下腹又隐隐的痛,到了晚上更是难以忍受的疼。一夜无眠,妈找车强制送我去了县医院。在担架上,叔叔和老公抬着我去楼上下的跑。到医院是最麻烦的事,你得不停的折腾。先去挂了妇科号,因为化疗,我生理紊乱。好不容易去了彩超室,医生看我疼的直出汗,照顾我没排队先做了检查。检查很正常,又建议我做泌尿系统彩超。这又去开单子交费,后来检查出是尿结石,医生说人躺的太久都会有这种情况。我们拿了一点排石的药就回家了,到家才想起没有去抽血化验白细胞。这又找人请镇上的医生上门采血,后来因保管不善,必需自己去医院。家人又去找车,一路小心翼翼的开到镇里。白细胞果然低的太多,老公打电话给主治医生咨询。医生建议去打针或吃一种药,而且要保证自己不要着凉感冒。镇里没有这种药又去了县医院。几经周折,尿结石终于排出来了。最大的苦还是得忍受疼痛,我当时万念俱灰,真遗憾没死手术台上。这时的我被折磨的信心在慢慢的消逝。
在家的十来天里,我发现我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发现枕头上有很多掉落的头发,开始还侥幸的想能保留一些不掉,可是靠在老公肩上,老公的身上都是我的头发,手一抓就掉一把。天气刚好也热了点,干脆找理发师上门给理短一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床上的落发。
在家呆了二十几天,在5月24日,我又去了医院接受第二次的化疗。一去了那里就先抽血化验白细胞,还好我正好够上标准,没有打那种让我惧怕的针。可是第一种药水用完就没上次幸运了,白细胞直降,很容易感染病毒。在病房还戴着口罩,然后打三天针抽一次血,直到打了好几天针才继续下一次的药。到了下一种药也是一样的程序。三种药用完最多时打了二三十针,我还算少的,有好几个人没用药就先打几天针了。那时整天备个纸篓光是呕吐,水也不能喝,口腔溃疡连漱口都恶心。那时我跟医生还调侃,说他们是要把我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次入院,医生终于让我试着把床摇起来,让我半躺着。我好激动啊,可是床刚摇到一半,我头晕目眩,大汗淋漓,太虚弱啦。后来试过几次,终于半坐起来了。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端详让我倍受磨难的腿,仔细观察两条腿的区别,越看越觉得病腿比好腿短了些许,医生笑话我太敏感啦。因为躺的太久,两条腿肌肉有点萎缩,变成我以前一直向往的那种纤细,我还真希望能保持这样下去呢。告别躺着洗漱、吃饭,能顺畅呼吸,真好!我几乎要诏告全世界:“同志们,我坐起来啦”。
这次在医院,我认识了一位终身难忘的大哥,他是一个很幽默、乐观的人。他四十出头,是我们这边化疗病人中年龄最大的,病友们都叫他老首领。他也是病情比较严重的一个人,手术中被截掉整条右腿。他从没有在我面前流露他的伤感,他在哪里哪里就有笑声,给我们压抑的心情带来很多的快乐。其实他内心应该是最压抑的,他有两个孩子,当时大的女儿十三岁,小的儿子才五岁。老婆在医院照顾他,又放不下家里的孩子,两头跑。刚到医院,我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我每天躺着用毛巾搭在头上。他一看见就会给我扯下来,我跟他吵也没用,每天只管叫我丫头。可能年龄相近,我们常在一起聊天,都是聊很轻松的话题,他说他的初恋,说他在部队的生活,我聊我的婚姻我的家庭。他似乎总能看穿我的一切,尽管我的脆弱我的忧郁掩饰的很好,可是他总能感觉出我内心不似外表显露出的那般快乐。不管在医院还是在家,他常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有次用电脑传歌给我听(这首歌在后来我听一次就伤心一次)。有时给我发笑话段子,他让我当时压抑的心情有所舒缓。他是做财会的,他的愿望是有一天拿到残疾人驾照,开车带着他的家人去山上的寺庙敬香许愿。他在化疗期间安装了假肢,装上那会他常常摔跤,摔了又爬不起来,虽然他笑着对我说这些,可我能想象他所承受的痛苦。他和我同时结束化疗,结束后不久,我们约好的同时去医院做的复查,当时他的片子就不太好,他没让我看出异样。后来他又做了肺部手术,但是他一直没告诉我,他怕我心理承受不了。还是别的病友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我去他家看他,他还很乐观的安慰我。我天真的以为他会象他所说的那样没事了。他那时还在工作,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在忙,说村里忙着抗洪。后来随着对我的联系不正常的中断,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一天想到相处的点点滴滴难以入眠,我发了一条短信,好久等不来回复。我关了手机,在不安中朦胧睡去,一夜梦里尽是在他家,他很消瘦,一直不跟我说话。醒来打开手机,却看到他似诀别的信息:“丫头,我很高兴收到你的短信,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请你记住你有一个叫···的大哥”。我立即打通他的电话,听到的是他含糊不清的话语,随后他在一连串的咳嗽声中就挂断了电话。那一天我一直躺在床上,边流泪边回忆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幕幕,觉得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我一直保留着他的号码和那条短信。我真的是一个很软弱的人,后来我一直没再打电话给他,我宁愿相信他还好好的活着。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去看看他们。
第二次化疗虽然不如第一次那样简单,可还算顺利。在医院呆了二十来天,6月15日我又一次出院了。这次剃光了头发,彻底告别了洗发水和梳子啦。记得一个好姐妹送我一把谭木匠的梳子,是那种小小的很精致,那时一直带在身边的,自从没了头发,梳子也不知所踪了,可能因为我没了头发它自动下岗谋生去了。家人买了好几顶帽子,还有两顶假发套。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可总比光着头好多了。有次躺在病床上,有一病人家属带来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远远的一直盯着我看,我挺喜欢那种可爱无邪的样子,我对她笑,她居然对家人指着我叫小毛娃,我哭笑不得。还有一个小男孩也这般大,他叫我姐姐,还好他能分辨出我是女的。他叫小天使是哥哥,小天使很介意,她问小男孩:“是不是我没头发你叫我哥哥的呀”?还拿出自己扎辫子时的照片给那小孩子看。有不了解病情的病人家属还好奇的问我腿做手术为什么剃光头发,我笑言从小长到大没见过自己光头是什么样子,趁现在不用出去见人剃光了试试效果。在这二十多天的日子里,多年未谋面的同学来了一大拔看我。有的变了样,有的名字我都记不住了。在这种状况下我是最不愿意任何人来看我,可盛情难却。阔别多年我们居然在这种令我难堪的境遇下见面了。有同学在我做化疗时又来陪过我几次,我们聊在学校时的趣事,聊同学们的现状,说说笑笑也减轻不少我化疗时的不适。
在家又休息了近一个月,7月13日去医院进行第三次化疗,那时我知道小天使的病情后,一直心情不太好。特别是听说她受的痛苦,我真的难以接受。主治医生建议我去看心理门诊。其实我了解我的心理,我只是太压抑而已。家人整天围在身边,我的伤痛情绪无法得到宣泄。他们承受的痛苦不比我少,我不愿再让他们为我操心,妈为了我的病情四处拜佛求签(哲人说,一个人只有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借助对佛教的皈依寻求心灵的慰藉)。在他们面前我一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我很想找个人倾诉我的内心。那时我能坐轮椅了,妈和妹妹把我推到心理诊室。医生支开她俩,让我得以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我一说起小天使就泪流满面,我说出自己的悲伤,说出自己的无奈,说出自己对家人的担心。医生对我说的什么话我都没记得住,我要的只是发泄。说出来,哭出来,我也放松了许多。只记得医生跟我妹妹说了一句,你姐姐坚强的可怕。
这次化疗没那么顺利了,在药水快用完的时候。因为有一个病人来了一个感冒的家属,我也感染了病毒。很快就发烧到四十度到四十二度。打了很多药水也降不了。那时血小板也很少很少,医护人员都不让我下床,怕碰撞引起血肿。也不能刷牙,就怕一出血就止不住了。那几天又补血小板,一小袋一千四百元,挂了四袋。还有一个姐妹用了有十袋左右。妈急得什么似的,几乎整夜不睡,给我用冰块敷、用热毛巾擦身子,我真担心她一夜急白了头。高烧不退,我的心也在渐渐沉沦,我想我会不会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去,永不醒来,这样也算解脱了,自己下不了决定的事终要让老天帮忙实现了。只是不能为父母尽孝了,还有不能照顾白发苍苍的奶奶了。想当初牺牲自己的爱情留在这个家,只是为了给父母养老送终,没料不能如愿还要让他们为我承受痛苦。那几天衣服一直汗的湿湿的,要不停的换。医护人员也束手无策,老公急了还去护士台骂人,主任说我是一枚定时炸弹。好在命不该绝,我又闯过了鬼门关。那时,我一直在想孟子那句“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想我是不会担负重任的人呀,为什么要给我这般考验呢?我有时拿“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的典故来激励自己。希望经过这次磨难,我能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呆了差不多一个月,8月12日我又出院了。在家第三天,妈让我在门口坐着,有邻居来玩。一个邻居感冒,我不知情,等我知道回避后迟了。晚上又发起烧来,我不想家人担心,自己吃了点药。可第二天体温又高了很多,家人把我送进了县医院。在医院呆了大半天,点滴也打了,因为我是特殊病人,还抽血化验了,体温就是降不了,人都烧迷糊了。妈让我联系我的主治医生,还是转回去好。得到医生的答复,我们又找了辆面包车转院了。在路上,因为司机路不熟,在减速时发生追尾事故,那时真觉得老天要灭我了。幸好后一排没坐人,只是座椅报废了,后车厢撞扁了。在等122来时,我妈顾不得自己的伤情,坚持找车先送我去医院。即使这样,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硬是用了四个小时才到。到了医院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在急诊室找了一张推床,由于一路的折腾,我被推着去病房的路上一直的呕吐。到了病房,护士接到医生的通知,早就准备好了病床和药水。在打点滴的过程中我沉沉睡去了,什么进候结束拔的针,我一点也不知道。那种药水还没用完,烧就退了。据说这是一种最强力的抗生素,用了身体会产生抗体,以后一般的抗生素对我不会起作用。这次又住了整整一个星期,妈说不彻底好不回家,真是怕了我了。
第三次化疗的时候,我可以试着借助行器下地走动,终于可以穿上鞋了,可是我所有的鞋都是高跟的,妈买了一双平底鞋,虽然难看,毕竟穿上可以下床走路啦。医生也为我的康复状态感到欣喜,因为我的这次手术在医院有史以来仅有两三例,医生在我康复的每个阶段都有录影备案,可能作为学术交流的资料吧。我也真“幸运”啊,成“代言人”了,只是这种代言人是自己花费十几万才能做到的。开始每次把腿搭下来,就有难以忍受的胀痛,随后受伤的小腿就变成绛紫色的,然后赶紧的上床把腿抬高。经过很长时间的磨练,终于不那么疼了,但大多数我还是坐在轮椅上活动的。那时化疗的病人有十多个人,最小的是小天使,最大的是大哥。五六个是正值花季的少年。这种病情大多是十岁左右到二十五岁之间会发生,医生一直不明白我是怎么中标的。我不用药的时候,会去他们病房玩,可能那时我和大哥是最受欢迎的人,我们善于苦中作乐。有时大家拿着黄瓜或玉米棒做话筒状唱歌,唱得很陶醉很投入的样子。他们都有保留我的号码,我成了114了,有时他们相互之间需要联系都找我查询对方的号码。有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病人比较消极,他总是跟我们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常常在我们面前说着悲观丧气的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有一个病人家属也没有修养,在他面前说过这种病活不过两年的话,他就焦虑不安的整夜不睡觉拄着拐在病房外晃荡。后来随着小天使和大哥,还有那个有我年轻时影子的小女孩,她(他)们的一个个离去。我换了手机号码,尽管我记下了他们的号,我也不愿再去联系了。我难以接受他们不停的给我问候,然后又悄然在我的生活中消失。我宁愿相信他们永远都好好生活在那里。有一个十六岁的农村小男孩,品学兼优。刚以700多分的好成绩考上高中,却因为同样的病情住进了医院。他妈妈做了脑部肿瘤手术刚结束化疗,家里经济实在困难,医院护士给他登报求助,很快得到社会各界对他的捐助。这种爱心很让我感动,温暖无处不在,祝好人一生平安。
9月14日,我又进行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化疗。每一次都是越来越艰难。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费用越来越高。估计是体质越来越差,针也越打越多。今生可能吃完了几辈子要吃的药,打完了几辈子要打的针,我戏谑自己身体内的毒素堪比西毒欧阳锋了,我被毒虫叮咬只怕被毒死的是它们。三种药用药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中间要打好几天的增白细胞的药水。抽血也变得频繁起来,保肝的,保胃的药水每天在用。刚开始能吃东西时,强迫自己多吃点,保持身体实力。那时一天要吃一只甲鱼,有时是一只鸽子,虽然吃不下,但是把它想象成治病的药就不排斥了。现在我看到这些都恶心。每次化疗前都称体重衡量用药的量,因为吃的很补,有次用完第一种药的时候我居然胖了三四斤,这也是给后面用药打下身体基础。到了用完第二种药的时候连水也不能喝了,只能注射生理盐水,保证尿量正常。治口腔溃疡药水也不敢漱口了,一漱就恶心。光滑的面部皮肤开始长了色斑,手指甲也长出一块块白色的斑点。内在看不见的伤害就更不敢想象了,有时都不知道腹部哪个位置一阵阵的疼。这次整整在医院呆了一个月,在10月13日和大哥一同出院的,大哥有亲戚开车来接他。他顺便先送我回家,可惜那时他行动不方便,在我家门口没有下车,说等能用假肢走路时再来我家玩。我一直很遗憾,没能好好抓住在一起的时光。现实生活中这样的遗憾太多,很多人都认为有很多的以后,却不知在等待中失去了一次次的机会,真得想要抓住的时候却已经太晚太晚。
这次出院才三天,就又发烧进了医院。那时我行动比较自由了,没听家人的劝阻去洗澡,结果着了凉。又住了三天回来了。后来体质好起来的时候,又有几次发烧,都让我悄悄吃药抗了过去。再不想让家人担心了。
老子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生命中的这种磨难,对于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湮没在滚滚红尘中,一直没有停下追逐的脚步,错过了太多的风景。突如其来的摔了一跤,停滞了自己匆忙的旅程,却发现了人生别样的景致。这次的磨难,让我学会更加珍惜所拥有的,争取自己想要追求的。人生苦短,再不要让岁月蹉跎下去。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