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2015-08-02 13:29 | 作者:红蜡烛 | 散文吧首发

我又一次路过这个院子,它像一个暮年的颓废老人,毫无生气的呆立在路旁,依旧没有粉刷的红砖墙久经风的冲刷,斑驳的裸露着岁月的沧桑。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亦不知去向。唯一多点色彩的是简易的木质大门顶端爬满了金黄色的我叫不出名的喇叭花。那清清的长藤努力地抓着砖墙缝隙攀过门顶,爬出院子,将一朵朵金黄色的喇叭花送出院子,向天怒放。以此来证明这个院子并不是死气沉沉没人居住的荒宅,它依旧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一个家庭

喜欢花草的我,无论在任何地方看到有花草,哪怕是路边的一棵野花,心中就会感到欢欣愉悦,心情也会格外的轻松舒畅。然而今天,看到这个带着生机的院子,我的心情是沉重的,特别是想起李煜的那句词: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心中就陡然涌出一番凄凉、忧郁悲痛,愧疚、怜惜,无可奈何的情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喜欢李煜的词,也为他那种亡国之痛、亲人别离、繁华落尽后的凄凉而同情,更为他因为《虞美人》这首词而断送年轻生命而惋惜。然而李煜并不知道,他的这句词在一千多年后,以同样的场景出现在我面前,这句刺痛我感觉的一句话,让我想起这个小院中锁着一颗渴望自由的灵魂。虽然现在是阴历六月底,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天的炎热,好像我依旧立在去年的阴冷的深秋中,立在这个清冷的院子外。

去年秋天父亲生病了,因此他种的萝卜白菜没有来得及拔回家。天眼看就要到了,说不定哪天一场寒霜降,会把这些蔬菜打焉。在一个周末,我去帮他拔萝卜。他家的菜园紧挨着村庄,隔条路就到。一个正在门外洗衣服的大婶看见我同我打着招呼。我们顺便聊几句。正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是那样的亲切而又相当陌生。我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有人。我问婶子:“你听到有人叫我吗?是在叫我吗?”大婶用手指着旁边一户紧闭的大门说:“是你芳菊婶。”我好奇的走过去趴在门口努力地透过木质的大门缝隙:一个清瘦的女人,披着一件退了色的红色破旧棉袄,下身只穿了件破秋裤,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毫无表情地杵立在院子里。她在叫我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懵着头问:“你是叫我吗,你叫我干什么。”她的目光依旧呆滞着,但是语气是相当的平静:“你把大门给我打开,我想到外面走走。”我依旧懵着头问:“谁把你锁在院子里了?“她说:”不知道,你把门给我打开吧,我就想到外面看看。“

我抬头一看,大门朝外面挂着并没有上锁,抬手就想取开。却被一旁洗衣服的大婶拦住:”别给他开门,你不能给他开门,你要是给她打开门,她就会到处乱跑。她现在神经病厉害得很,她儿子没办法才把她锁在家中。你要是把她放出来,她儿子又没在家,一时跑丢了或掉到水塘里怎么交差呢?,她神智又不清,也不认识任何人,闯到别人家的厨房里就是找吃的,身上又很脏------“我愣愣的听着,惊奇地问:”我都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何况我和她也不熟,她被锁在院子里怎么还能辨别出我的声音?而且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和她真正的也就是一面之缘。“婶子也是有愕然又惊讶:"是呀,你们姐妹们在家待的时间也不长,连我们正常人都会把你们的名字弄混淆,她怎么能听出是你的声音。?

二十年前,我还在上中学,本家要办喜事,家人捎信让我回家接新娘子。家乡有个风俗:接新娘的人至少有一个是小姑娘。回到家我才知道,我要接的新娘子是我二叔要娶的芳菊婶。听说芳菊婶上高中时和她班的一个男生相,毕业后她们家人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一气之下,不吃不喝,也不理会任何人,躺在床上连续睡了三天三。家人以为她使性子,赌气过后就算了。没想到脑子上却出了问题。那个男孩也没再提亲。她娘家人又爱面子不去说和。正好别人给她提到我二叔,家人想到女儿就这样了,就顺水推舟把芳菊婶许给了我二叔。

二叔家很穷。是我的一个同姓的远房叔叔。我从未见过我二爷爷,只知道二奶奶一个人含辛茹苦扯拉大二男一女。让女儿为大儿子换亲。因为家里穷,二叔一直没有对象。如果不是因为芳菊婶有精神病,绝不会嫁给二叔的。

去芳菊婶家接她我i才看到芳菊婶是个大美人:细细的高挑个,白皙的皮肤,一头黑瀑布似得秀发,只是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无神的盯着地面。我不禁替她惋惜: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却成了神经病人,心中不免生出怜悯之情:可怜的婶子。

从她家出门,芳菊婶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好像一个被人操纵的机器人,随着别人的指挥行动者,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更没有怨恨和恼怒,就像一个被人牵引的木偶一样被人拥上车,目光呆呆的低头看自己的握在一起的手。

二叔家那时还没有筑上围墙,只有一些玉米秸秆,木桩围成的简易篱笆墙,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笔直的挺立在院子正中间。绿荫如盖庇护着这个简陋的小院子。人们嬉笑着向着二叔二奶贺喜:“难怪人家说家有梧桐树能引进凤凰,老二如今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真是有福呀!院子里有棵梧桐树就是不一样,还真是一颗福星树呀、、、、“看着新娘子进了新房,二奶奶脸上笑开了花,二叔也是乐的心花怒放。芳菊婶依旧没有抬头,一直坐在床边,两只眼睛呆呆的盯着桌上的台灯。大人们都忙去了。对于这个漂亮的新婶子,我有一种敬畏又怜惜的心情。我想给她说话,又好像讨她喜欢:”婶子,这个台灯是怎么开的?“她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我。只是伸出纤细白皙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将台灯座上的开关向左向右拨动一下,算是给我的回答。这也许就是我与她真正的接触过和”交谈“过的一次吧。

以后我依旧上学住校,周末回家偶尔见到一两次,远远的,在晒谷场上。看见她低着头跟在二叔身后,听到别人叫她,她窃窃的傻笑,也不抬头也不回应。后来生了个男孩,由二奶帮忙照顾,她娘家人平时就不来她家。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二叔有病一早去世了,二奶奶年纪大,种田照顾孙子就只好把她锁在家中,再后来二奶也死了。而多年后早把她忘记的我,在这个寒冷的深秋无意间隔着深墙被她清晰的唤醒我的名字,这不能不令我惊讶和愕然,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患了二十多年精神病的人怎么会清晰的记得一个一二十年都难得遇见的人的名字呢?难道就是因为我和她最初的相遇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里吗?或是她并没有像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眼里的神经病人。她的不言不语是感觉无处诉说,无人倾听她心理的痛苦和怨恨吗?还是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当年的错爱而宁愿毁掉自己一生的幸福和自由吗?还是用这种不理智的方法来报复自己的父母当初剥夺掉了自己选择爱的权利和自由,好让他们心中内疚和痛苦吗?

以前我从没有认真的去考虑和体会这些精神病人的情感。也像许多人一样理所当然的认为:精神病人没有思想,她们的眼里没有正常人的私欲贪念,名利荣辱,更无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此也就没有痛苦和烦恼,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只会傻傻的笑。对于芳菊婶,二十年来没有人与她接触,没有人与他交谈。唯一能看到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可是儿子要白天外出打工,维持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就只能把她锁在这个清冷的院子里,与四季风为伴,与遥遥天之光,冷冷夜之月为邻。只晓得饿了吃东西,连最基本的冷暖也不知道,哪里还谈什么衣不蔽体的羞涩了,更不会去思考其他的问题了.。然而今天,隔着围墙听到芳菊婶在院子里不住的哀求我:“你把门给我的开吧,我就想出去走走,想到外面看看。“面对这个被锁了二十多年的精神病人最简单的要求,我的心像被人突然的扔到了刺猬王国的拥挤的运动会上:她是精神病人吗?精神病人也渴望自由吗?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也怕惹来麻烦。我不由自主的垂下手,抛开那个连连喊我名字的声音,黯然离去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李煜内心的痛苦和凄凉,他可以有能力用他丰富而凄美的文字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并以此来示众,也能引得别人的同情和理解。可是芳菊婶呢,一个精神错乱的人,无处诉说,无法诉说,更无人理解和同情,只用世俗而偏执的眼光理所当然的认为:精神病人就应当被关闭着,以免伤害他人或自己。可是听说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听说乱跑到人家厨房把别人家的馒头或剩下的饭菜报销掉来喂饱她经常饥饿的肚子。这就引起了邻人的拒绝和闭门羹。谁还会去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呢,更别说关心她。当一个人的生命因饥饿而受到威胁时,其他的还有什么重要。也许她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幻想,她的内心是否也是凄凉的哀痛的,至少我知道了她也渴望自由的。自由是一件多么随便而简单的事呀。死囚犯还有放风的机会还有与人交谈被探望的权利。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会被人理解为疯跑,会影响到别人。只得被无情的大门紧紧的锁在这个清冷的院子里。

今天,这个院子依旧在我面前,不一样的是没有了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没有了一个唤我的声音,多了一丛怒向天空盛开的金黄色的喇叭花。

然而我的心情却依旧是低沉的,凄冷和酸楚的。那满院的清秋呀一直锁住了我一颗明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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