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路
我与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外散步，这是一条小路，名字并不文艺，带着上个世纪的气息，像一个洞悉世事的老者。树是它的年轮，花是它的皱纹，风是它的呼吸，雨是它的心事。它在阳光里安然，月光下守静。它像一幅画，笔墨疏宕含蓄蕴藉，不完而美。
我常走的这一段，不过八百米的距离。因为被限制成单行，也不曾设有公交站牌，平日里车少人稀，在喧闹的城区里显得平和幽深，文气逼人，有一眼就能分辨出的与众不同。
我是在这条路上长出触角的，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每天都能隐秘地感受到生命的跃动。春日里，茸茸的叶芽如泉水一般叮咚而出；夏天的午后，斑驳的树影悠悠地填满路人地满足；秋日满树的橙黄，似乎能让衣橱裹上桂花的芳香；浅冬红彤彤的灯笼果，会将快乐点亮。身在其中，四季流转，有波无澜，一派岁月静好的煦暖。
“一去二三里……下一句是什么？”
“钟声连翠微。”
“你还记得。”
“是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远处传来了不和谐的嬉闹声，敲碎了傍晚小路应有的宁静。
有人过来了。
是一群女孩，分辨不出她们的年纪，但声音中明显透着中学生会有的青涩气息。
起初我们没有太大的在意，反倒觉得这个地方也该热闹一下了。
但随着她们的临近，似乎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女孩们手中握着一束束的花朵，柔软的草坪被她们踩在脚下，印有“请勿践踏草坪”的标语牌不知何时被拨到一边，，掀起了一片片的土块。
她们逼近了一棵小栾树，小栾树开着花，楚楚的嫩黄，簇拥在高高的枝头，一阵风过，能听见窃窃的笑声，从树下走过，不时有米粒般大小的花落到发丝间，衣衫上，像俳句的哀愁，让人不舍掸去。可是女孩们却跃起，折去枝头的那簇栾树花。刹那间，栾树鲜嫩、翠绿的肉体裸露在了我的眼前。
拥有栾树花的女孩把花枝凑近鼻间。轻嗅，皱眉，丢弃。之后巧笑着离去。
朋友弯腰拾起栾树花，回到长木椅旁：“无香的花，总有其他动人之处作为补偿。”
“她们应该是懂得文明的。”我答非所问。
“是啊，可是有些甚至比她们要大的成年人，随地吐痰，在旅游景点乱刻乱画，插队。你完全可以说刚才的那些女孩们还不谙世事，可是那些所谓的成年人呢？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本质，一种与文明所对立的本质。”朋友淡淡的说道。“我们，可能在退化。”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竟有些无言以对，他说的有道理，文明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抬起头，看着这条路，不禁有些恍惚，它似乎是文明的一种表现，当我细细旁观文明这条路上的草长莺飞时，蓦然发现，它也在步步留意我的潮起潮落。
或许，在很久之后，文明它再也辨不出我停住花前的表情，是想念一个人的内向浪漫，还是遇见未知的自己的外向欣喜；它再也称不出我嗒嗒嗒的脚步声里有几斤不知所措和几两脚踏实地；它再也不懂得我在清晨里看云的微笑，在黄昏里看夕阳的安静；它再也盛不下我旁若无人的骄傲与倔强，再也容不了我乌云密布的挣扎与绝望；它再也给不起每一个日升月落，也消化不了我心里的风起云涌……
猛然想起杨丽萍的一句话：“我来到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一种活着的态度，一个不愿意无知无觉，不愿意机械重复的人，总会有所感受，也总会有所表达。”可能，我并不能改变别人，但我，应该能够改变我的本质，那个与文明对立的本质……
似乎，懂得了一些不寻常的道理。或许，它让我宽容、平和、自制、清醒，外表质朴，内蕴玲珑，像诗情对庸常生活的拯救。
“唉一”我长叹了一口气，不免有些伤感，所谓的文明，只剩下空壳了吗？
拍开落在膝盖上的栾树花，我扯了扯朋友的衣角。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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