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大柳树

2015-07-25 06:55 | 作者:千里马 | 散文吧首发

在我老家的宅基地老井旁,栽植有一棵与老井几乎同龄的柳树,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我们新庄1960年建村以来树龄最长、树干生长最粗、树冠覆盖面积最大的一棵树。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我记事起,在这棵大柳树下,发生过许许多多故事,它见证了我们村庄从小到大、从大集体到实行家庭生产大包干责任制的整个变迁过程。它的成长过程就是我村成长的一个缩影,至今回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同时,也勾起了我和这棵大柳树之间的特殊感倩。

当年栽植这棵柳树时社员们还在吃集体大食堂,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天灾人祸并行,闻名全国的“信阳事件”饿死了不少人,我村正处于重灾区。1960年后,为了休养生息,重新走向以家庭为生活单位,自起锅灶,餐后照样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以劳动力每天发工分为半年和年终参与集体劳动分配的唯一根据。我记得我家的房屋的右侧是生产队盖的三间仓库,大柳树、老井正处于我家住房与仓库房中间正前方十余米开外。那时村庄刚建立只百十口人,大柳树位于全村中央偏南位置,又因为这里有集体的水井和仓库在此,生产队5个干部的办公室也在此,所以,我家和仓库门前空地柳荫下,井台旁,就自然成为全村人开会集会的地方,往大的方面可以说,这里既是仓库重地(其实没多少粮食)兼保管室(集体农具),也是办公室、会议室、文化室,更是全村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大柳树下,就成为名副其实的会场、饭场、娱乐场,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说它是会场,一点儿也不假。每逢天的晚,皓月当空,凉风习习,隔三差五,生产队长就先到我家,找我父亲汇报商量工作,听我父亲的“指示”意见。因为我父亲是大队会计分包本生产队,队长是新手,在一切都突出政治、政治挂帅的当时,他为了表示对包队干部的尊重,也是为了少承担责任,就积极主动汇报,征得我父亲的同意后,再召集副队长、小队会计、民兵排长、妇女队长开队委会,传达大队指示和上级会议精神,商量次日和下一段的工作、劳动任务和分工等,大柳树下常常成为议事的地点,当然,由我家提供板凳坐。必要的时候,还要召集全村男女劳力白天开会,会场就选择在大柳树下。那时柳树的树荫并不大,可它是全村栽植最早生长最快的树,比起后栽的桑树、槐树、椿树、楝树、杨树等,它还是唯一树干粗、树叶稠、树冠大,遮阴好,所以,以后只要开大会,队长不说改地点,社员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大柳树下,来早的脱鞋一只,往自己屁股底下一垫,席地而坐,相互聊天,来晚的会挨队长批评、罚站。而队长讲话就站中间,渴了打井凉水喝几口,热了,自带蒲扇扇一扇。即使不是开生产劳动的会,那时突出政治的会要层层传达学习,斗私批修,不开就开队长的批判会。在“文革”前,有几年要扫盲上夜校,“文革”中人人要学习毛主席语录、经常开政治运动会,比如:“一打三反”、“批林批孔”、“农业学大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割资本主义尾巴”等等,即使是搞形式、走过场也得搞,村里公社专门派驻有驻队干部指导监督,吃群众派饭,住村仓库。有时地点虽设在仓库里,但总有一些不热心学习的社员以外出解手的名义,到大柳树下吸袋烟,或者是抱着大柳树述说着自己心中的郁闷和不安,交流着咋也学不懂、学不会的苦恼。这时,大柳树俨然是这些人的知心朋友,一阵阵风摆柳枝的簌簌响声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心思,以自己的方式来回应这些人的诉求。这样的局面一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经营权下放到一家一户后,我家的大柳树下再没有全村群众聚会的场面出现,而我们前后两排人家的饭场仍坚持了下来。

说它是饭场,一点儿也不为过。有一首打油诗当时在全国很流行:“豫南人真是怪,睡觉两头拽(平时不一顺头睡觉),吃饭串饭场,做馍像鳖盖(锅贴杂面馍,一种面食,也叫锅饼,是生活贫困时才有的现象)”。其中“吃饭串饭场”是河南南部民间农村的一种习俗,就是邻里之间吃饭不避讳,一日三餐总是端着饭碗围成一个圆场,各自可交流吃的主食内容,这就叫饭场,反映了邻居之间关系融洽,其乐融融。在饭场里,边吃边谈,道听途说也好,奇闻异事也罢,包罗万象,无话不说,既可交流思想,理顺情绪,加深感情,又可获得外界信息,有困难及时相帮,有好事共同分享,是浓浓乡情表达的平台,是家庭邻里团结的象征。因此,我理解串饭场有积极意义,是农村乡下的一种传统习俗,现在这种交流形式近些年也逐渐在淡化。在我家的大柳树下,做饭场位置适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谁家吃啥饭,谁家先吃饭,谁家后吃饭, 天天是约定成俗,到饭场一看便知。也有小孩子看中了人家的饭好,就直截了当地向人家碗里要,不但不生气,还感到很高兴,认为自家的饭做得好吃,有时还撺掇到家盛一大碗,这时就可看到乡下人很厚道,不讲究。凡串饭场者大多是蹲着吃,少部分是坐着吃,边吃边聊,非常快乐。特别是集体会上不敢说、不愿说的话在饭场里可随便说,说对说错没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讲,吃饭场也可以说是群众情绪和社情民意的晴表,家庭关系好坏的计时器。

说它是娱乐场,一点儿也不虚言。大柳树首先是我和同伴的玩伴,我们一年四季都会像猴子一样在它身上爬上爬下,它一点儿也不烦恼。有时还开展比赛,看谁爬的又快又高。大人看着我们正在爬树,担心一失手会有啥闪失,就阻止不让爬,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嗤、嗤、嗤”,又上树了,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技术高,记忆中爬树十年我从未摔着过。

大柳树下其次是我们娱乐和学习的地方。天,当暖风拂面柳枝初绽时,我就会爬树取最幼嫩的枝条,用剪刀把它剪成几节,每节一中指长,然后双手握紧,向左右方向使劲拧,把中间的白色柳枝拧动拔出,只留薄薄的柳枝皮,把一头的皮稍微掐掉外层,最后放在嘴里像吹喇叭似的使劲吹响,一手拿着吹,另一只手还不时边捂边放,“呜哇——呜哇——”柳笛声声,音脆嘹亮,每逢此时,那个高兴劲儿甭提啦!夏天,正赶上暑假,我们小学生一边在树下做假期作业,一边在树下玩各种游戏。像两人玩最简单的是下土棋,比如“憋死牛”、“蚂蚁上山”、“下大方”。复杂一点的下军棋、下象棋,下跳棋。可以利用夏季吃掉的杏核、李核、桃核等,玩“崩杏核”、“砸桃核”、“砸李核”、“抓七子”。还可以三至四人玩打扑克中的“武松拿炸弹”、“争上游”、“打对门”、“斗地主”等。秋天,白天我们在大柳树下玩捉蛐蛐、斗蟋蟀,比谁捉豆地的蝈蝈叫的响,叫的时间长;晚上,借助皎洁的月光,组织一伙同伴,玩起“捉迷藏”、“挑兵”、“老鹰捉小鸡”等游戏。天,当白皑皑冰冻严寒之际,我们小伙伴只要是雪住天晴,就会在大柳树下堆雪人,打雪仗;还会搬起一只脚,金鸡独立,玩“斗鸡”、摔跤游戏,一直蹦的摔的满身是汗才肯罢休。

大柳树下农闲时还搭过戏台唱戏、放过露天电影;走乡串村的民间艺人曾经在此玩过皮影、耍过弥猴、锔缸锔锅锔过盆;游乡串户做小生意的曾在此吹过糖人捏过面人,摇响不浪鼓叫卖针头线脑顶针发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队长听说书的,他就在农闲的白天和夜晚,请我们邻村绰号“王嘴子”说书匠,在大柳树下给社员说评书《岳飞全传》。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历史上北宋“民族英雄岳飞爱国抗金的故事,开始我听不懂,尽管是在家门口,我听一会儿就瞌睡上床了,可是, 在奶奶的劝说下,我坚持认真听了几次,后来居然也听上瘾了,岁月沧桑,风雨如磐,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和“岳飞枪挑小梁王”的故事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从此也激发我喜爱文史喜爱写作,上中学就偏读文科,追根求源,就是因我听书上瘾所致。后来我跟随王嘴子,只要三里五村夜晚有说书唱戏放电影,我不顾一切也要前去凑热闹,现在回想起来,在“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文革”期间,传统历史文化遭到空前的践踏,极大地禁锢了我幼年和青少年强烈的求知欲,耽误了我宝贵如黄金般的十年青春岁月, 扼杀了我酷爱读书做作家文学家的梦想,大半生从政,大半生哀叹,大半生后悔,终无收获,行将退休,壮士暮年,才弃政从文,还是业余爱好,为时晚矣!

记不得是上世纪的80年代末还是90年代初,大柳树的树身直径我和二弟合抱过,正好有四臂合围粗,树冠遮阴有半亩多地,可能是风水好,生长极为旺盛。“75.8”特大洪水后重划宅基地,原面积缩小了一半, 树干虽保留住,但树冠已覆盖邻居家的地盘,影响了人家院子的树木生长,本来削枝整杈还可再生长几年,而父亲一贯坚持“睦邻友好甘于吃亏、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原则, 在邻家并没要求立马放掉的情况下,他还是请了几家亲戚帮助,忍疼割爱把这棵大柳树放倒挖掉啦。后来,很长时间父母都没跟我和二弟讲,还是我回家看不到大柳树了,一问才知树干已被大锯锯成了一大摞宽宽的木板,父亲已打算用它做家具了,尽管我于心不忍,想埋怨几句,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既然树早都变成了木材,再埋怨还有什么用呢?再说,大柳树终究还是要放倒的,只能在心头默默记下它的好吧!

老家的大柳树,尽管你只是属于有生命而不会说话的植物,你不是动物像牛像马那样的生灵,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我童年的玩伴,你是我的神木。我的成长有你无私的庇护,我的家庭人丁兴旺生活幸福有你的一份贡献,我村的人旺财旺发展快速变化巨大有你作历史见证。

老家的大柳树,你胸怀博大,默默无闻,把一生的绿荫献给了人们,把艰难困苦留给了自己,像天然的一把巨伞,为人们时时刻刻遮阴挡雨。你意志坚强,无私无畏,狂风吹不倒你,暴雪压不垮你,洪水冲不走你,像一位忠诚的卫兵,日日夜夜为我家站岗放哨,悄无声息!

老家的大柳树 你像一支蜡烛,在黑暗中挥洒泪水照亮了光明,熬干了孤苦伶仃的自己;你像一座灯塔,在茫茫的大海里指引了航向,却躲不过狂风恶浪的袭击;你像一位母亲,为了家乡的绿化,孕育出多少根衍繁生命的柳枝,插柳成荫华盈大地!

老家的大柳树,你的材质细腻,不怕刀垛,往往案板是你的归宿;你的柔情似水,纤纤枝条,编筐握篮是你的拿手把戏。你的品德高尚,你的功绩累累,你的意志坚强,你的作为无与伦比!老家的大柳树啊大柳树,我发自肺腑地赞美你!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