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75.8”特大洪水

上世纪“文革”末期，也就是伟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逝世的前一年——1975年的8月5日至7日，地处豫南的驻马店地区及周边的周口、漯河、信阳等地区，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特大洪水，造成交通大动脉京广铁路被洪水冲垮而中断数十日、近10万人命丧黄泉，几百万人瞬间房倒屋塌，流离失所，上千万人变成为灾民，惨象目不忍睹，人民生命财产损失巨大，不亚于次年发生的唐山大地震。 我的家乡正处于驻马店重灾区，仅次于特重灾的遂平县，那年我刚高中毕业17周岁，当民办教师才3个月。至今回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仍感到心有余悸、不寒而栗！

之所以会发生闻名中外的特大洪水，可以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造成的。

那年的8月5日至7日，时令正处于夏秋之交。瓢泼的特大暴雨连下三天，降雨量达上千毫米，由于洪水来势凶猛，以至于淮河流域的洪汝河、沙颍河等河流洪水暴涨，特别是上游的板桥水库、石漫滩水库和中游的宿鸭湖水库等管理不善，造成大中小水库先后决堤毁坝，滔滔的洪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向东流。处于板桥水库最前沿的遂平县，有几个乡的农民还在夜里梦乡就被洪水毫不留情地卷走，有的明知洪水来袭，父子母女不相顾，谁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有的好不容易躲过了特大洪水的侵袭，可是躲不过洪灾后大疫的肆虐，连同猪牛羊骡马驴的六畜生命惨遭涂炭，伤亡惨重。洪水过后，万顷良田一片赤地，千座村庄一片废墟，真可谓哀鸿遍野、十里难闻鸡犬之声！

我所在的村庄虽不是洪水偷袭，早有所闻，上级党和政府组织也及时通知防大汛，也做了必要的准备，但是，突如其来的特大洪水超出了人们的预想，更超出了人们抗洪能力的数百倍。比如，当8月5日暴雨如注昼夜不息时，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们也及时通知社员们要做好防大汛思想准备，要尽量多备干粮、多摽木筏，多准备救生逃生工具等，有人相信了就准备充分些，有人存有侥幸心理不相信会发大水，就临时抱佛脚，乱作一团。

我家当时16口人（伯父一家6口躲洪水来同居，三代同堂），母亲和大娘把原来所有的面都做成烙馍、馒头、炒面（干面粉炒熟拌水吃）等食物，放在盛粮食的大缸里，由于天热也不能放长久。开始还住在6间土房里，后来，洪水像猛兽似的昻起头，肆无忌惮地窜进村子，窜进各家各户的院落里，房屋内，一尺、二尺、三尺，而且越窜越高，逼着大人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奔向屋外，奔向事先在院外房前屋后树木搭起的架子上、木筏上，或是生产队夏季高温堆肥时垒砌的大土堆上躲洪水。本想躲两天对付一下就过去了，老辈人讲以前发大水时就这样，躲不长。可是，这次不一样，洪水涨过一米后还在涨，经过一夜的浸泡，次日白天就开始陆陆续续房倒屋塌，几十户人家的房屋待洪水退去时仅留三间未倒，是因用砖做屋基砌墙达1.5米以上，若再涨，也会全部倒塌，一户不留。白天还好些，一到夜里，黑灯瞎火，偶尔见到几盏挂在树上的提灯如鬼火般还在亮着。“扑腾、扑腾”的倒房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荡起一阵阵波浪，冲击得摽木棚子的树木摇摇晃晃，惊吓得小孩子们嚎啕大哭，也惹得本来就心烦的大人们更加焦躁不安，毛骨悚然。

那时的我已近成年，对于从来也没经历过的特大洪水，当看到齐腰深的浑浊黄水滔滔东流汹涌澎湃一望无际时，当看到一具具人畜尸首面目狰狞顺流而下时，心里有阵阵不可言状的恐惧，也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不像他们死去而闯过此次鬼门关，心里没有底。不过有时也想，虽不会泅水，身单力薄，但也是堂堂五尺男子汉，在生死关头，更多的还是要分担家庭和社会责任，顺其自然，天塌下来有高个顶，自己也不能装熊，有泪往肚里流，意志要坚强。决心下定后，白天除帮助大人照看年迈的奶奶和幼小的弟弟妹妹们外，夜里还主动陪父亲和伯父轮流值班巡逻，给老弱幼小者和左邻右舍壮胆，尽量让他们在洪水威胁中多点休息时间，储存能量，鼓励他们战胜洪水。而此时，大家坐在木棚上，白天，饿了就啃口干粮，喃口炒面；渴了不得已舀口身边的滔滔的黄水喝；大小便时就地解决，谁也不笑话谁；夜里困了就打个旽，谁也睡不踏实，恐怕一不留神就掉到水里再也上不来。而平时很贪玩调皮的弟弟妹妹们这时突然学乖了，尽管三天三夜不下棚感到憋屈，也没有再大喊大叫，只是不时地问，下面的大水啥时能消让他们下地玩耍啊！

当特大洪水来袭第四天时，洪水还在慢慢地往上涨，已差不多漫过我的胸膛快到脖颈。家里预备的干粮也所剩无几，为了活命，父、伯父和我就打捞从上游漂来的南瓜、西瓜、小瓜,后来又打捞蔬菜、红薯叶等能生吃的食物充饥。由于和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也不知洪水到底还能涨到啥时候才能落下去，国家到底还救不救我们，人们压抑多日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骚动不安，有的小孩子喊饿，有的人觉得没盼头没法活了，有的怨天尤人，眼看着都到了绝望的边缘。这时，从高地外村会泅水来探亲的人口中相传：某某村某某人因夜里睡觉翻身不慎掉进洪水中冲跑了，某某一家人因忍受不了眼前的大水泛滥觉得没法活了而投水自尽了，某某村几十口子 人都被无情的洪水冲走了，无一生还......这负面的信息传来，更是往人们受伤的心脏上撒把盐，别提多难过啦！为此，作为大队干部的父亲，不顾个人安危，冲着筏找到生产队长，经短暂的商量后，分头挨家挨户查看并鼓励乡亲们树立信心，上级党和政府会管我们的，只要大家想办法再坚持几天，团结抗洪，洪水会马上落下去的。他两个的言行立即影响了大家，成为关键时刻的主心骨，增添了自救的信心和勇气，大家互相打气，互相帮助，终于没有意志消沉，而是盼来了第五天的好消息。

8月12日上午，正当灾民们饿得头晕眼花感到走投无路时，洪水停滞不涨了，且开始慢慢往下落。这时，一架轰隆隆响声震耳欲聋的飞机由远而近，低空飞翔，盘旋而寻找着高地，然后抛下几个大包裹掉了下来，被从四面八方泅水而来的壮汉抢到，打开一看，是烙馍，一抢而空，然后分发给大家，知道有人来救我们了。恰巧县里、公社干部乘坐冲锋舟也赶来宣传：是毛主席、党中央派李先念副总理来河南安徽来协调，让解放军炸掉两省交界处新蔡县洪河班台大闸泄洪，安徽人民作出了牺牲，这里马上洪水就会退去。同时，中央还派来了以纪登奎副总理为团长、乌兰夫为副团长的慰问团马上莅临河南驻马店，一方有难，全国八方人民都来支援我们灾区，吃喝穿用等随后马上会日夜分发下来，请大家放心，有党在，有政府在，就不会不管灾民，需要我们做好配合工作。大家听后欢呼雀跃，非常振奋，有人激动地当场站在水里，竟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8月14日，也就是发大水的第7天，桀骜不驯的洪水终于夹住尾巴逃向了大海，经过一场大劫难的人们，尽管还无家可归，但死里逃生后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被生产队长派往去公社粮管所，坐着冲锋舟，和大人们一起去领烙馍、大米、白面等吃的和急用的生活用品，回来后又帮助队干部连夜分发到每一位灾民手中。虽然喝了6天6夜的黄汤水，鬼门关前刚走一遭，家也没有了，但是能坚强地活过来，国家也会帮助我们建立新家，我和灾民们一样，心里别提多高兴啦！发自肺腑地感谢党和政府，感谢毛主席！是党和政府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们这里也不例外。8月中下旬，猖狂肆虐的洪水虽赶走了，但是，高温加多日非人的生活，使灾后臭尸烂体遍地，蚊蝇蛆虫滋生，真是满目疮痍、臭气熏天，不可言状！一些老弱病残孕经不住灾后疫病的再侵袭，又缺医少药，仅我村而言，半月内就走了近十位灾民。上级组织看到了灾区的现状，在安置好灾民生活生产的同时，又及时地派出了若干个医疗队进驻灾区，昼夜防疫看病，坚决在三个月内彻底消灭疫情，确保大灾之后无大疫蔓延。我所在的大队就天天见到由驻马店820工厂组建的十多人的医疗队分包各生产队，挨家逐户实行登门免费防病治病，给水井、厕所等消毒，普及农村讲卫生知识。他们头顶烈日，打着赤脚，不怕脏累，不喝灾民一口水，不吃灾民一口饭，作风扎实，纪律严明，使我们很受感动，仿佛看到当年的八路军、解放军拥政爱民的好作风又回来了。

在生活方面，灾后实行一年内基本上国家“五包”“无保”制（包吃大米白面加杂粮保饿不着，包穿从头到脚大部分为军用品保冻不着，包床上棉被褥被单保睡觉有东西盖，包锅碗瓢勺照明用煤油保有必须生活用品，包建简易房油毡檩条等用材保特困户过冬有住房）。在生产方面，除号召各生产队多种萝卜白菜等大路蔬菜和秋季荞麦用于生活冬补外，还免费提供当年小麦种子，并实行“一帮一”“一对红”（一个未受灾的人民公社帮一个灾区生产大队）的省内临时对口支援政策，保证明年小麦丰收不再吃国家统销粮。同时， 在灾区，还大张旗鼓地墙壁书写宣传“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恢复生产，重建家园”的标语口号，以此鼓舞和激发灾民战胜自然灾害，发扬“愚公移山”的大无畏英雄主义精神。

泰山压顶不弯腰，大灾之年呈英豪。正是在这种精神感召下，我大队在上级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下，经过党支部带领灾民一冬一春的团结奋战，2000多口人家家都盖好了过冬简易房，户户废墟上都种满了油菜，大灾之年没有一人被冻饿死，而次年夏季粮油获得了历史上最好收成，首次为国家做出上缴百万斤商品粮的突出贡献！我所在的大队学校也从灾后一片废墟变成来年的一大片简易教室，暑期推迟一个多月后让灾前所有的学生都来校上学。当我站在讲台上，看到一个不少的初一一班学生灿烂的笑容时，我由衷地感到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好，千年不遇的大灾之年我还能这样从容地教书，是我三生有幸，而台下这么多祖国的花朵更是幸运无比呀！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39年弹指一挥间，那“75.8”发大水的历史情景在我的脑海仿佛如昨，一幕幕再现，激起心灵上一阵阵震颤，牢记至永远。上世纪曾经有人对此写过《洪荒启示录》长篇报告文学，详细描述了整个事件的历史过程，其中揭露了当时社会的不少阴暗面。而今，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截取生活的几个历史回忆镜头作此短文，仅作纪念，告诫人们要勿忘历史，牢记血的教训，珍惜幸福得之不易；懂得自古水火无情之道理，树立忧患意识，加强防范于未然；年年防大汛，月月做准备，日日防火灾，永葆我国江河水库安澜，这是百年大计，也是百姓安康之所系，万万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