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
这些天网上、微信都在议论要不要重叛人贩子。对人贩子,我赞成严打重判杀无赦,只是今天在这里不议论这个话题,我是因此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个同学,一个朋友。
就叫她“阿英”吧,这么多年过去,具体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
也算不上是朋友。平心而论,包括我在内的小伙伴,都不当她朋友,她有轻度的智障。我们背地里、有时候也当面叫她“哈宝”(傻瓜)。
举几个她“哈”的例子:
很让我恼火的那一次,小学的班级评“三好学生”,那时叫“五好学生”。我已经被推荐上了,举手表决时,有同学站起来说我和阿英“黑脸”,“团结同学”这一条不符合,我当场否定。老师说那你主动喊阿英,看她答不答应你。结果我连喊三次,她楞是不理不睬、连眼皮都不抬起来看我一下,让我在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前颜面尽失,“五好学生”桂冠,自然也旁落到了别人头上。
那时候劳动课很多,小学生也不例外。每个学校有小农场,每个学期要积肥支农,还有挖防空洞,总之,一把小锄头、一条小扁担和一对小竹箕,是每个学生的必配。事情就出在那一对竹箕,劳动课结束,回家的路边有一个小池塘,大概她在池塘边洗竹箕,竹箕掉到池塘里面,她去捞,结果,自己也掉进了池塘。
池塘不深。虽然她手忙脚乱在水中扑腾大喊大叫“救命呀救命!”,其实只要她站起身体,水面最多齐她腰身。刚好我也挑了一担空竹箕路过,听到她的喊声,也看到小水池旁边几个看把戏(看热闹)的男孩捡了地上的小土疙瘩丢到水里吓唬她,便走过去,将她从水池里拉了上来。
顺便说一句,小时候的我是很泼辣的。据家里的大人说,6岁的时候和一个12岁的男孩打架,我抱着他死磕从街口一直拉扯到我家门口,他踩到一块西瓜皮脚底一滑摔倒在地,我翻上去骑在他身上猛抓猛扯,于是一架成名。所以,我伸手去拉阿英没有人敢起哄。
但阿英回家后因为怕父母亲打骂,说是我将她推进了池塘。
这下可不得了。我和阿英住同一个院子,虽然她的爸爸是瘸子、妈妈也手有残疾,但一点不影响他们一家的地位,因为解放前她爸爸是在街上流浪的孤儿、小混混,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彻底的无产阶级。居委会或学校开吃忆苦思甜会、吃忆苦思甜餐,经常请她爸爸上台去控诉万恶的旧社会;而我们家,成分比较尴尬,“工商业兼地主”,往“工商业”这边靠,是团结的对象,往“兼”的方向靠,是地主崽崽陷害无产阶级的后代,那就问题闹大了。好在那几个看把戏的男孩子作证,事情有了戏剧性的翻转,最后她爸爸还去饮食店端了一碗浮着红油的臊子面送到我们家,说是对我的感谢。
其实阿英掉水里被救还不止一次。我们那条街后面有一条直通大河里的小水沟,不下雨的日子,水浅浅的、清清的,我们年龄稍大一点的小孩,常站在水沟里洗弟妹们的衣服或尿片。但那天下雨涨大水,不知她是自己下的水还是在岸边洗衣服脚下打滑掉下水的,顺流而下,快到入河口时,有人看到水里飘了件红衣服,想捡了来给家里的小孩穿,结果捞出来一个人。
那一次,阿英的爸爸带着她提了礼物上门去道谢,还让阿英认了那人做干爹。
阿英除了有一个弟弟,另外还有一个妹妹,聪明伶俐,长得非常漂亮,所以在家里,阿英家务事做得最多,挨骂也最多。
初中她就没上学了,智力跟不上。后来我们家搬走了,听说她进了乡镇企业办的供销社;再以后,读大学有一年我暑期回家,镇上传的沸沸扬扬,说阿英被人贩子拐走了。
那是80年代初,被人贩子拐走的事才刚刚开始发生,被拐的,多半是智力有点障碍的年轻女性,据说是卖到偏远的地区给人做老婆去了。阿英的父亲拄着拐杖拖着瘸腿去外地找过她几次,都没有结果。有一次,他带回了一批电子表和一些时髦的包包,以后就在家门口摆摊做起个体户来。
我离开老家有几十年了,阿英的事没听人再提起过。如果她还生活在某一个地方,应该,也到了做奶奶的年纪了。
祝愿她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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