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远

2015-05-13 23:31 | 作者:飞雪∮飘凌 | 散文吧首发

早些年,因为工作需要,我到马来西亚去拍摄东南亚风情的相关影集。这时国门刚开,外面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充满了各种新奇与兴趣。在马来西亚的行程已经结束,由于客运堵车,来到吉隆坡已是深。我找了计程车去酒店,刚下车却下起了,马来西亚受海洋季风影响,日晴夜雨已是家常便饭。睡下不久腹中饥饿,酒店提供的快餐我实在吃不习惯,于是寻了把雨伞到外面去看看。

吉隆坡的夜晚很漂亮,我一个人在街道上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小路上,街灯有些昏暗,零星有几家小店还亮着灯光,我心里自喃,里面兴许有当地小吃,便往里前行。一块橙色的招牌在雨中摇摆,看着有些老旧了,上面的字却引起了我的注意——“福鼎記”。是中国字,在这异国他乡,能看见自己文字心中亦是兴奋,上前一看,门还未关,便就走了进去。

里面的装修古朴,却很干净,整齐的橱柜里放着已经烘焙好的点心,沾着芝麻的小酥饼,夹着豆沙的绿豆糕,摸了白糖的糯米软糖,都是中国江南一带的茶餐点心,仔细看这里的装潢,这里的摆设,很像家乡小镇里的点心店。一个中年男子从内厅里走了出来,对我用英文说了句你好,可能我太投入于这小店的布局摆设,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他以为我听不懂英文,又用了日语向我问好。我身处在这样环境中,却不自觉的对他说了句中文,“你好”!男子呆了呆,用中文对我说:“你是中国人?”我点点头,那是一股蹩脚的江浙方言,但在我听来却很是熟悉。

他好像很高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问我“你何以来到这里?”我说我是来这里拍摄东南亚风情的,今天恰巧来到吉隆坡。他笑了起来,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我很好奇,为何第一次见面他却对我如此热心。出国前我便做了马来西亚的相关学习,知道这里有很多华人居住,这些华人大部分都是当年下南洋打拼的后代,也有是日本侵华时逃难过来的,他就是生长在这里的华人。

他家就在店铺后面,穿过内厅,便是一个小院子,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石桌旁载了一棵槐树,院子另一端是一个小池,池子里养了几条红金鱼,池子中心有一小座假山,假山上有泥塑的亭台和对弈的小人。这样别致的小院在国内也很是少见,我猜想这里面的主人一定很有风情雅趣的,心里怀着惊喜和讶异随他走进了客厅。

客厅不大,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右边是一个博古架,架上放了几个瓷器和一些书籍,而正前方有两个精雕的太师椅,椅子中间放着一张方正的小桌子,桌子上摆了套精致的茶具,桌子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副“天地君亲师”的字挂。这样的摆设,俨然是中国旧时期的家居风格,国内的城市里早已经看不到这样的摆设,没想到远在海外却有人把它保持的那么完整。我心里不禁一阵激动,抬头看去,在屋顶横梁之处,挂了一块横匾,匾上刻着两个字——“追远”!

“追远”我不禁念了出来,男子点点头说:“是的,追远。慎终追远。”我不觉一惊,此语出自《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说的是谨慎地对待父母的去世,追念久远的祖先,这句话在国内早已经没有人念起,不但这些典籍,还有中国千年来的文化传统都早已归入滚滚潮流,不复存在,反而在这里,这些中国的传统文化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男子问我“先生来自中国,一定知道它的意思?”我点点头说:“追远,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先。”男子很高兴,拍着手说:“是的,父亲一直告诫我,人无论走的多远,拥有多少的成就,都不能忘了自己的祖先,自己的家和故里。父亲说,我们一家都是从中国来的,我们是华族人,我们虽然生长在马来西亚,但是故乡永远是那边的山河大地。”说罢,男子请我坐下,泡了壶茶,交谈中我知道了,他们一家祖籍是在杭州,男子父亲原是在西湖畔做茶餐点心,后来因国家战乱,他父亲便举家来到马来西亚,在吉隆坡经营着一家点心屋,继续做着杭州风味的茶餐点心,为了平息对家乡的思念,他父亲便把着屋子布置了和杭州老屋一样。

屋外的雨滴答滴答的从房檐上滴落下来,天已经蒙蒙发亮了。里屋里传来了一声叫唤,男子便立刻起身进去。不一会又出来,对我说:“先生,父亲请您进去。”我心中自吟,这位老先生能在异国他乡依然保持着中国的文化传统,并以谆谆告诫其后人慎终追远,实属难得,能见一面更是有幸,便与男子一同进了里屋。

里屋很是简单,一个雕花的衣柜,一张实木的床榻,和一把摇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摇椅上,看到我进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向老人问了好,老人点点头,说:“我三十多年没有见到从家乡来的人了,今日能在见一面家乡人,我心意已了。”我忙说:“老先生别这样说,现在中国已经对外开放了,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很多的中国人来这里经商旅行,你们也可以回去家乡看看。”老人无奈的摇摇头叹声:“老朽恐是无缘回去了。”说完指了指放在床头的录音机。男子忙拿来送到老人手里,老人轻轻按下按钮,录音机里便放出了音乐。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它的名字就叫长江,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就叫黄河……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遥远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是侯德健编写的《龙的传人》,只见老人听着歌,嘴跟着轻轻唱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听着听着,我看见老人的眼睛有了一些晶莹,他是在怀念,怀念那片曾经生长过的土地,怀念那些曾经深过的人们,那里有父母、朋友,还有那些早已迷失在记忆洪流中的家。我也听着歌,感觉喉咙有些梗咽,鼻子直发酸,渐渐双眼亦已模糊了。

从他家出来,男子一路送我到了路口,他向他告辞,他沉沉的握了握我的手,说:“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从中国来的同胞,我每当听起那首歌时,心里总是有一种血液在澎湃的感觉,我经常听父亲讲那里的山河湖水,那里的朱墙碧瓦,我时常会在里梦到这些景致,谢谢你先生,是你让我和父亲又再次对那片土地的眷恋有了所依。”我说我没那么伟大,希望他能回到那个曾经的家乡看看,他使劲的点点头,然后望往远方,眼里充满了深挚的向往。我看着他,想到了《龙的传人》,“虽不曾看见长江美,梦里常神游长江水,虽不曾听过黄河壮,澎湃汹涌在梦里”,或许这就是炎黄子孙们内心深处共同的神往吧。

我一个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看着那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阳光照耀下的那片土地,虽然经历了许多风雨,许多祸乱,但是它始终养育着我们,扶托着中华民族的脊梁和精髓。那些离开它去了别处的人们,他们由于种种的原因,来到这里,在这里发展,在这里生活,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的根在那里。虽然他们出于各种因素,各种问题,就在此处不愿回去,但是他们和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液,同样为那片土地和先人慎终追远,他们不管生在哪里长在哪里,心里终是知道他们永永远远都是龙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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