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桃李双河口

郑长春

翻过秦岭，就是中国地理学上的陕南范畴了。可我觉得，真正意义上的“陕南”应是汉江穿过的秦巴山地，因为只有留着文明印痕的地方，你才能深一脚浅一脚探视到历史和生命的内核，就像站在秦巴汉水间，面对风中的汉阴文峰塔，风铃轻轻一摇，便荡起的是秦风楚韵。

地域文化是一支绵长而悲壮的歌谣，几种音符的交响总令人神往而忧伤。也许，陕南人和陕南文化在这种风水轮流和时光交错中浸润得太久了，以致于很多秦砖汉瓦、水陆码头、楼亭画舫成了缥缈的传说，只能停留在残缺的诗书上靡靡回响。纵有浮生偷闲者，禁不住心头一动，迈着访古探幽的步子前来梦游。大多，不过是带着几许即兴的风雅，幻想踏一踏前人走过的足迹，捡拾一些遗留的灵感和碎梦罢了。

真正的游客，是那些胸怀诗情脚踏实地的行路人。他们，才是所到之处的知音，所生之时的高人。只是，大美之境常有，而“知音世所稀”矣。因此，天地间的绝伦美景常常在世人眼里寂寞着，荒芜着。

几年前的一个春日，我随众人到汉阴县三沈（沈尹默、沈兼士、沈士远）纪念馆参观，面对“一门三杰”的旷世奇观，众人无不感叹陕南人杰地灵。感叹归感叹，纳闷却是有的：如此山高路远，古人怎样跋山涉水走向外面世界？

后来，偶尔从一位文友嘴里得到“必经双河口”的提示，方茅塞顿开。寥寥数语，我便记住了“双河口”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回到了西安家中，没事时，便拿出地图，从长安沿着一条曲曲红线（即过去的“子午栈道”）向南一路追溯，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一片油绿的地方，面对两条绿线交汇的圆点，思来想去，一声长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双河口，山高水长有人家，茂林深处多灵隐！

我不知道，为何一时冲动想到了“灵隐”这个词。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惜，双河口不是一座寺庙，而是陕南的一个小镇。更需要说明的是，这个小镇与杭州西湖边上的“灵隐寺”毫不沾边。大概能牵强上的，是那山林挟峙、曲径通幽的“仙灵所隐”了。

在我看来，这里实在是一处与众不同的胜景。

中国的古镇，大多由过去的水陆码头发展而来。小一点的，叫驿站；大一点的，成商埠。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再加上一些显要人物、事件的出现，时间一长，便积累了人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基础和精神元素。酒楼旅店自不必说，庙宇戏台也悄然而来。白天忙生意，南来北往皆是客人；晚上享生活，烧香拜佛看唱戏。忙有忙的出路，闲有闲的趣味，男耕女织，其乐融融。

一半是田园风光，一般是驿站情景，这便是双河口人的生活乐章。

他们祖祖辈辈守候着自己的家园，祈福平安，望子成龙，筑巢引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那些匆匆过客，俨然两个世界。

当然，行者是不愿意在某处过久驻足的。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如大山长河一样，博大浩瀚，呼应天地。在他们心目中，生命价值就是创造。安适的山野适合修心养性、陶冶情操，但也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埋葬高远的憧憬，任何滞留都会带来巨大的阻断。于是，他们从逃避选择了跨越，从固守选择了开拓！

正是一种原始而朴素的理念支撑，他们带着嘱托和梦想，不断走出去，又不断地返回原点，在出走与回归中，寻找心灵的平衡和世界的差距。由此，搭建起一种独特的生存意志。

双河口，在他们的心目中便成为无法割舍的“精神通道”。

一些古典的或现代的建筑，如果缺乏精神支撑，仅仅是一个生命的构架，随着风刮雨刷都会东倒西歪、斑驳腐朽。然而，一旦被新来的脚音踩出一条文化的脉络，它便可以生鲜坚实地永立在这个世界一角，成为众望所归的“世外桃源”了。

说句心里话，我不止一次，夹在一群又一群热闹的游客中间，不顾严寒酷暑地来往穿梭，不完全是受这山山水水的吸引，在偌大的中国，能赏心悦目的景致太多，可是真正能丰富人的情感、涤荡人的心志的境界少之又少。可，双河口是一个例外。

这个小镇，因地处楼房河、梨树河两河交汇处而得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为“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效应创造先机条件。集镇老街，皆沿河而建，虽有破败，古风浓郁，在铁路和公路为成交通体系前，理所当然地成为安康通往西安的“必经之路”。陕南丝绸、木耳、香菇等由此北运，关中地区的食盐、杂货由此南运。一时，多少商贾志士云集于此！

遥想当年，青石铺出的街巷中，人来车往，身背行囊，手牵骡马，一路呼啸而过；那土木结构的徽派建筑里，一街两行，几进几出的的四合院，几个多情的小姑娘探头微笑……

婉丽脱俗，姑娘和江南小镇一样优雅耐看；庄重朴实，小伙像北方小城一般坚韧达观。阴阳搭配和谐，水陆分道扬镳，河中鱼鸭飞，岸边花草香，楼是桥头堡，桥是通幽巷，绕来转去，便形成另一种审美格局。

漫步其间，看高天浮云，听鸟鸣虫叫，赏小桥流水……一切返璞归真，惬意无比，让人忽生“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是吗？当你走过青葱岁月，看尽人间繁华，暮然间闯入一个粉妆尽谢的山乡水寨，你才知道，在这世界上，拥有一颗平淡明净的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从容容，坦坦荡荡，潇潇洒洒，活出一个自在的我，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