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母亲

2015-04-05 15:31 | 作者:灰卵石 | 散文吧首发

天,户外鲜花任性地绽放,争奇斗艳,装点了山野。大地春意盎然,清明悠然走来,又是祭奠、踏青、插柳时节。不由思念起我苦命的母亲。母亲出生在广西一个偏远村寨贫苦家庭,家中兄弟姐妹多,很小就被狠心的外公卖给地主做了童养媳。解放初期,母亲接受了政府一丁点扫盲教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外面的事,便大胆地背弃了封建婚姻,孑身出逃。外面的世界,举目无亲无人可投奔,母亲只好漫无终极地四处流浪,乞讨、打工维系着生计。历经坎坷、几经周折来到了贵阳,听说花果园有个幺公司(即“广东公司”,现在的贵州建工集团一公司)都是广东人,多少寄以了一点希望,想去找份工作,后来便到了花果园安顿下来。那时的贵阳运输社还多用的是马车,每天都会大量收购马草,我妈就是靠给运输社割马草、给人担煤过活。相比之下,父亲的青少年时代就幸运得多。父亲是安徽人,国军高级军官的富家子。大跃进那年,父亲不知怎么来到这家公司当了干部。妈妈常到父亲工作的建筑工地干临活,两个天南海北各不相干的陌路人竟相遇结了婚,妈妈才总算能在父亲的工棚暂时栖身了。60年,举国饥荒,政治动荡、物资匮乏的悲惨年代,妈妈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注定了我们一家三口的苦难。母亲好歹总算有了家——一间不足十二平米的工棚。然好景却不长,父亲因言论过激再加家庭背景不好,被判劳教投进劳教农场接受劳动教养,父母也被迫离异,母亲独自承担起抚养我的责任。日复一日,母亲背着嗷嗷待付我去割马草、担煤球,顽强地挣扎着度日。可屋漏偏逢连绵,在那个年代,人犯了错,总是会牵连到九族的。母亲是“黑五类”家属,被赶出了工棚,也不能再去工地打临工,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有人可怜我们母子俩,撮合我妈带着我嫁了一个地质队钻井工人,才算躲过更多的劫难。继父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一个彻底的无产者、老实巴交的地勘钻井工人,没文化、没头脑、没思想、没信仰、没主义,但却有想法。单位有人给他支了一个了断后顾之忧且一劳永逸的招,申请调往云南,把妈和我带走,让我彻底忘了父亲。父亲得知后便急了,坚决把我带进了劳教农场。时年,我刚满周岁还在襁褓中,从此我便跟着父亲一起接受劳教了。我的幼儿园是高耸的围墙和冰冷的铁窗内变形的空间,高墙外,有持枪的武装看守日守候着。空间里形形色色的狱友是我的保姆、启蒙者和导师。我的童年没有阳光、没有雨露。好在,周恩来总理说了:“出生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即“有成分,不为成分论”,让我们这些“黑五类”狗崽子也有机会接受无产阶级的教育,在夹缝里畸形地生长。

我仿佛像一只眠的小虫,不知经过多少年,醒来时已经4、5岁了,幼小的头脑便开启了人生记忆,进入了不幸的童年时空。柔弱的肩承受起时代强行捆绑的苦难,我无比自卑。牢友们叫我“小萝卜头”,我懵。后来,像我这样的孩子又增了几个,我算是这堆狗崽子中的“监狱元老”了。我以这世界上为除了父亲之外,再没有别的亲人。直到6岁那年生日,母亲找人用单车驮着来监狱探望,我方知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所生养的,我感到幸福温暖和自豪,从此,便不再自卑!

年复一年,苦难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文革”更是惨无人道。1976年,农场自然增长劳动力,我 被“世袭”了父亲的劳教生活,参加了农工,接受无产阶级的再教育,改造地球。不过待遇要比父亲好得多,每月可拿到27元工资。我们毕竟是“革命接班人”嘛,毛泽东说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亲历了十八年无产阶级专政的监狱生活,童年的不幸没有摧毁我,却磨砺了我坚强的心。76年,那个人民的神终于上了西天,渐渐地,带走了那个荒唐绝伦的年代;春风渡了玉门关,国家恢复了高考,19岁那年,我终于考起了大学,离开了那个令我伤心的苦难地,父亲也得到平反回到原单位。

由于继父不孕,母亲没有给继父再没生下一男半女。继父依然常常野外作业,母亲给人带孩子贴补家用,两人衣食无忧,也算过得满足、快活无忧。虽然,我跟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但我却从未听到过母亲抱怨。她是满足的、幸福的。

父亲平反恢复工作,我大学毕业后当了警察,妈妈本该欣慰,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父亲续了贤,我也成了家,不能常伴母亲。渐渐地,母亲在无情的时光流逝中添了白发和皱纹,不再给人带孩子,成了专职家庭妇女。于是,便开始感到空前的孤独和凄凉。历经太多的艰辛,苦难像魔鬼附体阴魂不散,纠缠着母亲,仿佛恶魔一般吞噬着母亲的心,折磨着这个可怜的老人。忽然有一天,母亲的终于再也不堪承受,心失衡了,精神崩溃了。母亲开始吸烟、酗酒,成天浑浑噩噩不可终,妈妈悔恨改嫁,觉得对我亏欠太多,妄想一家三口破镜重圆。还经常对继父无理取闹,偶尔也会遭继父暴打。母亲,这个命中多灾多难的女人,一生满世界奔走,企望寻求幸福。如今,幸福就在身边却全然不知。更不幸的是,93年春,母亲因酗酒患了肝昏迷,抢救无效驾鹤西去,年仅60岁。当时,我出差在外,没能赶上与母亲的最后诀别。出生时虽与母亲有了见面之缘,但我却全然不知晓;临别了也无缘最后看上母亲一眼,现在想起来,真是人生大憾!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又到了,春风、鲜花、绿草,春意盎然,又是祭奠亲人、踏青、郊游、插柳的时节。穿越时空回到从前,母亲又历历在眼前。当母亲逝去的时候我觉得有尖刀剜割我们的五脏,悲痛欲绝。然而,面对死亡,生命总是显得脆弱、无奈。穿越时空只有在文艺或科幻作品中才能看到,时光是不可穿越的,她永远都只朝一个方向,绝无反顾地飞速流逝。经过痛苦的煎熬,我忽然大彻大悟:我们每个人都终将会失去自己的亲人,自己也终将会在如梭的岁月里化成灰烬永远消逝。逝去的终归永远去了,活着的依然如故,生命还得延续、传承,生活还得继续,人生就是如此。随着时光流逝,渐渐地,我学会了、选择了坚强,不再为失去亲人而忧伤,代之的是深的缅怀和思念。光阴荏苒,失去母亲的哀伤渐渐淡去,母亲曾有过的浓浓的慈祥、切切的英容笑貌却在心里渐渐清晰,对母亲的缅怀和思念也挥之不去。

春天,我给母亲我带去一束鲜美的菊花,以寄托哀思。跪在母亲墓碑前,我的心底一遍遍地默默呼唤:怀念你啊,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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