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美

几个球友相聚，不谈球艺，总喜津津乐道出游时所见美景：或曰云封雾锁的庐山，或曰岩岩巍峨的泰山，或曰光相锦云的峨眉，或曰缥缈凌云的九华，或曰白雪皑皑长白山，或曰隐天蔽日的天山；至于滩险水急的长江三峡，奔腾澎湃的黄河龙门，还有六桥烟柳，三潭映月的杭州西湖，风帆沙鸟，云雾苍茫的江苏太湖······那就更不必说了。在他们心里，这山水的美，真的堪称完美了。

而对于我来说，当我说我喜欢白天，黑夜，晚上，当我欣赏它们的美，注意到它们的某些美质：夜空的浓蓝，春日的金黄，夏日的晚风，还有田野，河流——这时，我注意的不是白天或夜晚的美，我喜欢的不是蓝天本身或者在蓝天上隐隐闪光的星星，不是一阵暖雨过后冒着热气的小河，不是雾中的早晨，虽然要说我不喜欢，这倒也未必。但我想，我喜欢它们首先不是由于它们美，不是由于夜里黑暗而白天光彩，不是由于河流或者湖泊在月光下泛出银色，道路一直伸向地平线后面，引诱我踏上它的坚实的路床。我感到宝贵的不是小溪上的金光和白桦树上叶子的抖动，而是它们的存在。

白天，黑夜，山坡，河流，田野，梧桐，马路。它们全都非常美，不过这我是晚一步才想到的。首先想到的是它们存在着，而且不用怀疑。可以怀疑自己的话，自己的思想，自己或别人的行为是否正确，在这种怀疑之中可以达到永远丧失头脑的地步，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是这样还是那样，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以说出最坚决和最美好的话而又加以否认，把它当着恶梦一样忘掉。可是早晨起来，白天来了，黄昏延续着，黑夜降临大地，你走近小河，田野在你脚边，树木，丛林，早晨飞舞的蝴蝶——你轻车行驶在马路上，穿行在人群中——你怎么能怀疑这一切，说它们不存在呢？你即使反复说上一百遍，说他们不存在，它们还是存在着，而且将永远存在 。而且由于它们存在着，也大概由于它们将永远存在，我想正是由于这一点，你心里会产生出一种甜蜜的，舒适的，神妙的感觉，激荡着欢乐。由于你就像饿狼猛扑猎物一样，向着白天，晚上，黑夜，向着它们是存在着的这个事实扑上去，并且对自己说：既然它们存在，那就意味着你也存在。而在这个时刻之前，在你没有说出这句话，没有看见早晨或白天之前，你是不存在的，你整个儿仿佛都从烟囱里飞了出去，像沸腾的茶壶里的水一样蒸发掉了。你没有形体的飞着，像丛林上空的幽灵，你为自己的不存在而苦恼。树木，丛林，山坡，小河是存在的，可是没有你。

正因为如此，我有时才觉得，对人来说美是第二性的东西，而第一性的永远和到处都是——你存在着。你存在着的欢乐大大强过看见某种美的东西，哪怕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奇迹而得到的欢乐。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最完美的美——那就是存在着。换言之，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