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情事（煮茶）

煮茶

安陌然

黄灯联系上了我，那会我们一起长大，也一起玩耍。每年开春之时，我们一起在田野里放着自己做的风筝，当风筝飞得很高很高以后，我们便把拉线绑在田埂边的漏收割的黄豆杆上。然后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在高远处在奋力为广阔的梦想高飞的风筝发呆。我在想着怎么用文字描绘这样的场景，而他在想怎么样用画笔表述出这一切的感觉。风筝上我们画的图案已然看不清，哪怕天空那么的明朗，哪怕那会我们的视力都那么的好，风筝飞得很高，就好比我们的梦想一样高，突然风筝奋力的挣断线，向更远的远方、更高的天空飞去，我们立马爬起来追，在田野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追。最终风筝消失在天际，而我们一不小心摔倒在牛屎堆里，两人很嫌弃的看着对方，哈哈的大笑。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用这个场景来怀念着对方，虽然我们有了12年未曾相见。

我问起了黄灯，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很平实的回答着我，声音、语气似乎没有起伏，如小时候家里煮过了的白开水一般：“上个月我去龙脊梯田写生，在青年旅社里看到你留了段字，觉得笔名和内容有点像你的感觉，于是查了那落款日期的住客记录，找到了你的号码。最近回来后，终于觉得有点累了，就想起了以前，于是联系了。不知道怎么的，每当觉得累的时候，就想起了我们一起放风筝的事情！”我已经有点动容，稳了下情绪后低声说道：“是的，我累的时候，会想起风筝上的那副画！”

“你还是那么的矫情，都三十了，该长大了。”黄灯稍微有点起伏了，不过听起来似乎还是不会会聊天。

“你们画家都是这么的闷吗？小心放学后抓你到后山水库去摔跤。”我似乎也不是很会聊天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在决定要确认那边是不是还有人在的时候，那边传过来一句话：“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了，我们都还在各自随风漂泊，你说我们还回不回得去老家，还能不能在风中我画画你写诗？其实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在我们长大的地方会耕一辈子的地，放一辈子的牛，如今，都不敢回去了，怕找不到那块地，也找不到那些牛。”

“你怎么比我还矫情？”不敢让他说下去了，“送幅画给我吧，能够代表你自己的！”

“你是买呢？还是买？最低价算给你，两万，我尽量画大点。”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没有钱，最穷的是酸人。用我的最好的作品和你换吧。”

“也好，写你自己吧，我就只想你能够找到真正的你，有时候觉得我们要是在一起流浪，开心的时候我们喝几杯，不开心的时候我们喝几瓶，就这样日子也很赞，只可惜，有些路，只能够一个人走。”然后嘟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打开烤炉，我习惯的斜躺在藤椅上，看着电脑文档上的光标发呆，然后居然睡了过去。迷糊中，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片泉水井区，回到了那片漫山的映山红花里。我们记事起，那会穿着开裆裤，就学会感知这个世界，小时候那么的简单，简单不知道什么叫悲伤，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快乐，什么叫忧愁。只有的是笑和哭，觉得有好玩的、好吃的就笑，觉得不合意的就哭，如此而已，我们无法去了解这个世界上的众多纷杂。后来，我拿起了钢笔，写着些自己也看不清的文字（我的字写得很糟糕），黄灯拿起了画笔，画着些自己也看不明的图形。但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喜欢的。如此而已，现在想起，那时多么的幸福，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也不用去想未来，也许我们的未来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位兵哥哥，保家卫国，在我们的那会的世界里，保家卫国才是男儿志。

18岁那年，我们都要离开家乡了，经过了花季雨季，遭遇到了以前从没有遭遇到的一切，人生也彻底改变，原来我们可以不单单耕地、放牛才可以生存，原来梦想不单单是男儿志，原来我们发现寻找真实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人生追求，我们抽签决定，抽到长的去北方，抽到短的来南方，最终我来了南方，黄灯去了北方，他用上了水彩作画，我用上了键盘打字，但我们还是小时候的我们，他继续画画，我继续码格子，一分别从此彼此再无音讯，不长也不久，整整12年。在广州，我找了份工作，堆文字的也先要吃饭，生存要是有问题，就谈不了梦想了，所以生存才是梦想实现的前提，很明显在广州是无法放牛的，青春在指尖流失，岁月在雕刻着我们的一切，梦想渐渐的真在梦中了。

总得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吧。每天如此朝九晚五的生活，青春就这样没有了，人生就这样荒废了。除了时光的流逝，我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收获了什么，所以我在想，我能够为自己做点什么呢？

好吧，让我仔细的想想，我自己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环顾四周，周围的世界告诉我，我应该是要车子、房子、票子、地位、鲜花、掌声、膜拜。 是的！这些谁都在要，但是这些我都有了以后呢？我会觉得成功了？会觉得满意了？会觉得幸福了？会觉得人生没有荒废了？不知道，毕竟这些我现在都还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虽然我也一直在朝着这一切努力的道路上，虽然我也这这条梦想最拥挤的路上赛跑。努力的拼命的跑。跑得那么的辛苦，那么的乏力，那么的劳累。青春就这样跑没有了，除了时光的流逝，我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收获到了什么，于是我开始质疑了，质疑跑的方向是不是对的，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在一个迷雾的森林里面迷路了呢？

好吧，让我仔细的想想，我怎么样不在迷路呢？我究竟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我的童年，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未来的现在我会在这里想这么个问题，我只是做自己，做自己喜欢的，尊敬长辈，读书，爬格子，学徐霞客走遍大河山川，学古人，溪流煮酒，谈古论今，学范仲淹，进则通达天下，退则独善其身。终于我明白了，我应该独善其身，是的，我恍然明白，醒悟。原来我要的是做自己想要做的。

那我想要做什么呢？走遍大河山川，世界这么大，何处何从。当然是荒芜的沙漠，荒凉的大西北，为什么？人家说，只有在沙漠最接近死亡，只有接近死亡，才会最能够领悟人生。人家也说一抹黄土盖尽天下事，一抹黄沙吹散天下人。其实还有内心的太多复杂无处安放，所以我应该把这一切掩埋到荒芜的沙漠中去，让内心的杂乱随着西北高原的风吹散到远方，慢慢的随风飘去，慢慢的随风飘逝。于是我默默的蓄起了长发，镜子里面的刘海也越来越齐。以前。。。。。以前大家都说剪平头是对自己帅气的尊重，现在齐刘海是对岁月的尊重，那个冬天，我背起了行囊，穿起了厚实的行装，带着内心深处的蓄满了的复杂，静静的、默默的跟着风走，跟着风飘荡，这算是我对即将逝去的青春最后的尊重吧。

我趴在东关大清真寺的横梁上面，看着几万个回族的小白帽朝拜着他们的真神，我的内心随着可兰经的朗诵旋律在涌动，是的，我是那样的震撼，看到大家的虔诚，我开始意识到信仰的宝贵。到大昭寺前，布达拉宫下，我才发现，奉献是需要修行，奉献是需要福分。我更加坚定了信仰的力量，也慢慢的在领悟真正的信仰是奉献，不需回报。后知后觉中发现，老天已经把最好的一切给予了我们，我很怕有人和我说，我为老天奉献了这么多，但老天给予我这么少，我只有轻声的告诉他，老天给予了你生命，就已经是你几辈子都无法偿还的恩惠了。人最基本的意义，不就是能够来到这个世界，能够健康的活着吗?请原谅我的不足，我真的找不出其他还有比拥有生命更重要的意义了！

再出发，偶然机会，随人几经辗转，进到云南，这里是茶的圣地。我是被那云雾缭绕的仙气所迷住的，在一寨子口讨水喝时，认识了一朋友，很小很小的小孩子。但却是我众多朋友中最要好的之一。好喜欢和他一起相处的感觉，我们从我身上脖子的一个吊饰引发的友谊，当时他看着我的吊饰入神。我不由自主的取了下来，他很开心的抢了过去。我笑笑了之，背起行囊继续前行，没有走到三百米，那小朋友带着一群人追了过来。阵仗让我心里发毛，要知道我口袋里的盘缠可不多。很快，他们让我对自己的狭隘感到无尽的惭愧。小朋友力邀我去他们家做客，跟着的这群人都是他的家人，盛情难却，我便住下，小朋友将他所有好玩的有趣的事情全部都分享给了我。我也回到了童年般，在那里，我也是闲不住，白天随叔叔阿姨们上山采茶，在茶园里看着阳光射穿那浓浓的云雾，照耀着那一片片美丽的山野，勤劳的人们在茶山里有说有笑，这画面总是让我感受到幸福，让我切实的想到人世间的美好。我无法用文笔表达出那样的画面，于是想起了黄灯，他能不能用他的画笔画出这里诗意和美好呢？渐渐的，寨中所有人和我非常熟络，他们喜欢上了我这个真正的农民流浪汉。一个晚上，我有幸去到了一位长者的家里，去品他泡的茶，据说这位长者接待过大官的。接待过大官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我有了些许压力和犹豫。好吧，也许他接待了个正直的人，为民的好官。长者的寨子很朴然，长者很普然，除了那矍铄的眼睛外，其他说不出特别之处。见到我，他很是开心，在他对面坐下。他泡茶的动作很慢，但很连贯不拖拉，每个步骤很清晰。慢慢的喝下一口茶，茶叶香味在侵袭了我的世界，慢慢的喉咙位置有着股津液升起。长者轻声的问我：“水怎么样？”我在茶叶的香味中围绕，半响才醒神，但又愣住，怎么不问我茶叶怎么样？问起来水怎么样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长者笑着帮我再倒了碗茶，说道：“慢点喝.”我轻轻把碗靠近了嘴边，世界突然慢了下来，我听到心跳，时间慢了下来，慢了下来，好慢好慢，几乎不走动，几乎已经静止。我缓缓的喝了一口，水顺着在舌尖上端向下滑落，如朝露在叶尖上随重力般下坠，珠珠如此，汇集成这道茶流在我的喉咙里，滑溜的沁人心脾，脑海里想要伸出一双手想要把她接住或抓着，但水流如丝绸般在手尖错落。心尖尖上，像被妈妈温暖的手触摸着一样。这种感觉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是我怀念的那种美好的感觉，长者看着我的表情和眼睛，笑得特别的开心。旁边的人也笑了起来，直道我是有缘人。长者再给我倒了杯茶，侃侃而谈：“品茶如品人生，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我们品的是茶叶，其实我们喝的还是水，不管你多好的茶，多好的方法，多好的器皿，最终还是这碗水，我们所做的，所用的这些东西，最终也只是提高了水的质量和味道，其实喝茶嘛最终还是喝水。做人也是如此，你获得钱财，获得地位，获得那么多一切，所有都只是让你在规定的生命时间里让自己提高了质量。很多东西是有价的，但快乐和满足是无价的，当快乐和满足同时存在时，当你的心里有颗太阳时，你这辈子是最值得的，你的生命就比任何一个人都值得。所以年轻人，要记住，人要活着感恩和满足的世界里，在心里种下个太阳，照耀着你所接触和看到的一切，这样你会是这个时间上最高贵的人，在有限的生命里让自己的内心最大的温暖和满足，这样你所获得的是最多的。人生的意义在于，好好的活着，内心开心快乐的活着。理解、阳光、感恩的活着。这样也枉老天对你的眷顾，也没有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我立身起来，朝长者拜了一拜，轻声叫了声老师。长者哈哈大笑起来，只道：果真是有缘之人。第二天起，小朋友要拖我去找长者学泡茶，我走到门口，见大门紧闭，楞了半响，我轻轻的转身，对小朋友说：哥哥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以后见到老爷爷，帮我说谢谢老师。”

很快，我结束了流浪，回到了家乡，给黄灯发了条信息：今年我把泉水井旁的小土屋包下来了，总共四间，一间给你做画室，一间给我做书房，一间做厨房，一间放农具，回来你画画，我写书，然后一起耕地吧。人生如杯茶，活着如茶中水，好的茶叶提高了水的质量，所以我们的努力，好的耕耘是在提高我们活着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