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2015-03-02 08:49 | 作者:晴日剪窗 | 散文吧首发

(一)

长歌和父亲离婚,我跟着长歌,这一年,我十七岁。

那是我在北巷的最后一天,过去我没有一天不盼着时间快点走我能快点长大,如今却想它能停停,一秒也好。我站在檐前等长歌收拾行李,父亲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烟味浓郁呛鼻,满眼灰白雾霭,我隐忍着,怕咳开了,眼泪也会掉下来。自始至终,他未说一句话,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地上满是狼藉。

“庆佳,我们走吧,这个地方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长歌看了一眼父亲,她的眼神决绝,透着无法言喻的失望。像是潮湿角落里疯长的野草,终日不能见到渴望的阳光

木门子推开时咯吱咯吱的响,像是唱着岁月的歌,深沉质朴。长歌挽着我的手朝巷口走去,我总是回头望,妄想能望见父亲的背影,他单薄的脊梁,硬撑着扛起过这个家,给过我温暖,却还是给了长歌背叛。

长歌去学校递了辞职信,在候车厅铺下一张中国的地图,她蹲在一旁问我想去哪儿,最后我们选了一座南方的小镇。火车鸣笛声开始时,长歌望着窗外落了泪,手紧握着衣角,骨节泛白。

她回过头咬着唇微笑着看我,泪痕席满脸颊,“庆佳,你要相信我,我们一定能过得去!”我点头,握紧她的手。她的眼神空洞,似是自言自语,“十年前,我和他去福利院接你,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可以给你温暖和快乐,呵呵,这一年,不计其数的让你里听见他像酒鬼一样将酒瓶摔碎的刺耳声音。他将烟头摁灭我在胳膊,我疯了一样把沉睡的你摇醒听我哭;甚至让你听见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在卧室里发出怪声,这些都不是你该承受的。”

“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我浑身颤了一下,那些过往,像洪水猛兽一样吞噬着大脑,张烈的头疼和崩溃。长歌不再讲话,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这个渐渐走远的北方,看着这个将要过去的黑夜

(二)

长歌带我去小城里的高中,她去那里应聘美术老师。小城的路边种着法国梧桐,拙朴旺盛。走近校门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故作轻松的望向我,“从今天开始,以前就都忘记了,我们重新开始。”我把她脸颊边的几绺头发别在耳后,说“好!”

在这里,生活平静了许多。我不与人交流,总是低着头,整日埋在题里,偷躲在厕所里抽烟,成了无法改变的习惯。自卑像是沼泽地里的的野藤蔓,长在荆棘里,见不到光。一切一切,长歌都明白,却从来都不训斥我。

期中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一名,长歌兴奋的跑到班里接我放学,所有同学错愕的看着她,长歌三十岁刚出头,她留着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皮肤很白,素面朝天。平日班里的女生课间在一起谈论最漂亮的女老师,总会有她。

她的脸上带着无法掩盖的喜悦,走到我的课桌前,望向四周,“已经放学了,同学们怎么还不回家呢?女儿,走,我们回家。”那是她第一次喊我女儿,有那么一秒,时间像是停顿了一下,突兀想起这十七年,我从未理解过妈妈这一词,那个字眼总卡在嗓子,无法脱口;想起这十年她从未强求我喊她母亲,总喊她长歌;。

我收拾好课本,她牵着我的手朝门口走去,身后是一声一声的老师再见。她回头颦颦的笑,哪笑容真美好,像浸了阳光的晨露。

“庆佳怎么会是长歌老师的孩子,绝对不可能!”

“庆佳那么怪,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偷着抽烟,整日面无表情,今天她竟然对长歌老师笑了,还有长歌老师那么阳光美丽,怎么可能,唉!”

我的手中冒冷汗,步子变得僵硬,身后的那些话像是针一样穿进皮肤,长歌握紧我的手,我还是松开了,“其实……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你还年轻,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个累赘,你不用觉得这么多年对我的亏欠,那些都不怪你。”

长歌停住脚步,脸色变得苍白,双手扶在我的肩上,吃力的摇晃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是你母亲啊,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从离开北巷开始,你就是我的全部了,怎么会是累赘,要是这些年没有你,我会怎么熬下去。”她认真的看着我,犀利的目光不能闪躲,声音里融着颓唐和失落。,

我不再说话,紧紧得拥抱她。

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在福利院里她去牵我的手对我说以后我会照顾你,跟我走吧;她用背部去挡父亲向我扔来的碎玻璃块,玫红色透过白的衬衫;她在下大的夜里飞跑出去给高烧不退的我找医生……

(三)

学校里的李老师喜欢长歌,每日给她发问候信,中午在学校餐厅陪她吃饭,去听她讲课。

长歌从来不拒绝,也不会主动,她在我面前只字不提,可我还是快乐,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有一个人心甘情愿的陪着她,照顾她。

我忘记了是哪一天的中午,我去办公室找她,长歌的声音穿过走廊。“李老师,我们还是不联系了吧,你知道,我有个女儿,庆佳,而且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以后的生命里不想再让别人参与,我只想照顾好我女儿,这样我就很满足。”我呆滞的站在门外,蝉鸣不停,季的炽热焦躁,在这个中午十分晕眩。李老师出来,停在我面前,本想说什么,还是走了。

“长歌,李老师怎么走了?”我走进门去,故作镇静的问她。

“啊,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那天中午,长歌并没有难过,她和我聊天,说自己拒绝了李老师。我挠长歌的头发,“没关系,以后我照顾你”她的眼圈泛红,眼泪还是强忍了回去。

(四)

我们在这个小城,一个寒到炎夏。我看着长歌慢慢的在回忆里挣脱,在做饭的时候哼起了自己喜欢的歌谣;周末带我去郊外,耐心的教我写生;买许多糖果,放到我的书包,床边,帮我慢慢把烟戒掉。

北方哪个遥远的城市,像是越走越远,我和长歌都默契的闭口不提,暑假前的晚上长歌计划这个暑假带我去旅行,邱阿姨打来电话,她是长歌离开北方时唯一留下联系方式的人,长歌望着来电显示突然的顿了一下,记忆像是海浪,再一次拍打岸边,炽热汹涌。我望见她的手腕打颤,像是快要拿不稳手机

“长歌,你接吧,过去总要面对的。”我认真地看着她,她把手机放在耳旁,慢慢的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

“长歌,你暑假回来吧。”

“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去世了,学校处理了他的后事,你回来看看吧”

长歌手中的玻璃杯毫无预兆的摔碎在地上,声音刺耳尖锐,她扔下手机像疯了一样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却又漫无目的,碎片扎进手腹,流出血混着泪滴到白色的瓷板地上,颜色撩人心扉。

来不及包扎,长歌简单收拾了行李,连夜带我去了北方,那些所谓的背叛似乎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原谅甚至忏悔,一路上她抽噎着同我说话,鼻音很重,“为什么我就不能猜出他这一年着了魔一样颓废到底是怎么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我在那,我们在一起九年,他都不曾变过,我真傻!”火车开在寂静的夜里,窗外的风声呜呜咽咽的。我穿着长袖,依然冻得直大哆嗦。那个夜晚,火车开了很久很久,那样的漫长。

到达在翌日午后,我们去了北巷,香樟树在窄窄的胡同里依旧绿的醉人,青砖碧瓦还是长歌喜欢的古典拙朴,却物是人非。她牵着我的手驻足在胡同口,“大学毕业以后,我和他来这里写生,我说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多好,他笑我不懂享受,最后还是应了我,一年后我察觉自己不能生育,不想耽误他,没日没夜同他吵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他砸开房门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这样对待自己和他,我还是不争气的去拥抱他,趴在他的肩膀上哭。”我望着蓝天,让回旋在眼圈里的泪生硬的憋了回去,她却笑着流泪。我拉着她向巷子深处的家里走去,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五)

那个旧日里的的家,木门子还是会唱歌,院子里依旧旺盛的长着长歌喜欢的白玉兰,屋里的家具还是摆着长歌喜欢的样子。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我蹲下身去紧紧地抱住她,“妈,我们回来吧。”她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哭喊,不停地点头,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却又有一切开始了。

长歌,我会代替父亲去照顾你,听你去唱这一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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