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2015-01-27 10:11 | 作者:香篝水沉销 | 散文吧首发

从我记事时,奶奶就跟着大伯父家,一直到去世。虽然我不和奶奶一起生活,但她对我的疼却依然让我记忆犹新。

我小时有病。奶奶对我也就多了一层关爱。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一个偏方:用病人的尿把火头鱼泡死,再放进锅底烤熟,吃烤熟的鱼。于是,她就想尽千方百计弄到火头,有时看到别人捉到的,她就向人家要。然后把我找来,用尿泡死鱼,她再给我烤。那时候很少能吃到鱼,我倒乐得解一下馋。我记不清奶奶到底给我烤过多少回,从童年少年,一直就没断。

那时候的孩子都特别馋,但好东西是很少能吃到的。就是老年人,也就是过年过节亲戚给送一点果子,糖一类的东西。她们又往往舍不得吃。奶奶就常常偷偷给我们一些吃的,比如冰糖、月饼等。我想,开始我和哥哥弟弟们一定也吃过不少。但后来伯母知道了,她不让奶奶给。但奶奶依然偷偷摸摸地给。我伯母知道了会生气,所以,后来不论奶奶怎么给,我都不再吃了。当然,伯母也是想让奶奶吃。因为奶奶的孙子孙女有十个,小的也有六七个,也给不过来啊。

有一次,我去地里玩。走到一座小旁,一条大鱼突然从水里跳了上来,被我捉住了。我把鱼拿到家。我的兄弟们见了鱼也都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我记得父母他们都下地干活了。奶奶就高兴地给我们煮鱼。我们四五个就在锅台边转悠。鱼好了。奶奶查了查几个人,就把鱼切成了几段。她把最大的一段先给了我,然后再给他们分。但奶奶却一点也没吃,她只是笑着看我们吃。

节前,奶奶就教我一段顺口溜,让我初一那天早起背诵,说是背了就能发家。我记住了,也相信了,就在初一的早晨背:大年午静早开门,门里门外有财神。当院里有摇钱树,屋里还有聚宝盆。摇钱树上拴金马,聚宝盆上站金人。金人又驼金口袋,银人又驼宝安山……只是,我一年一年地背,而家还是那样穷。

我一向认为,在奶奶的孙子中,她是比较疼我的,这也许和我体弱多病有关。我记事时,奶奶已有七十岁左右了。她最大的期望是能活到我娶媳妇。说是我娶了媳妇,她也就放心了。这也许是因为她担心我不能长大成人的缘故。但奶奶终于未能实现她的愿望,就离开了人世。这也是我感到非常遗憾的事。

和奶奶对我的疼爱相比,我却常常有意气她。记得有好多次,奶奶在屋里打蒲包。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在门口捣乱,让奶奶打不成包。奶奶生气了就起来撵我们。我们都哈哈笑着跑远了。奶奶的脚小,跑不快。她撵不上我们就回去了,继续坐在屋里打包。一会儿我们又回来了,再次捣乱。奶奶再次撵。如此往复,不知有多少次。我们那时候似乎很开心,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很惭愧。

后来,我在大伯家寄宿,和奶奶接触的机会也就更多了。不知何时,奶奶已经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想,每个人生活中都会有一些烦恼,都想找一个人诉说。但对奶奶来说,好像很多事也不能和儿子儿媳说。这时候,我就成了她倾诉的对象。有时候,我自己在屋里学习。奶奶颠着小脚,拄着拐棍,慢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她在我床边坐下,就开始向我诉说。我常常耐心地听着,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了她,但似乎这么一说,就能解决她的好多烦恼。我有时也不耐烦,偶尔说她几句。奶奶也就沉默了。沉默一阵之后,再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离开。我常常想起奶奶离开时佝偻的背影,蹒跚的脚步,而一种愧疚感也就油然而生。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是个非常勤劳的人。她一天到晚很少闲着,打包,做饭,收拾家务,总是忙个不停。农忙时,她不仅给大伯家做饭,还为二伯家和我家烧水等。打蒲包更是她一年到头干不完的活。伯母常常不让她干,但勤劳的人总是闲不住的。再说,她已把劳动当成了一种生命的寄托,在孤独无聊时,时间是很难熬的,而劳动却让她感到了充实和满足

在寒冷的天,我有时学习到很晚才睡。临睡前,我看到奶奶屋里的灯总是亮着。我有时就悄悄推开一点门看一看。昏暗的油灯下,奶奶在聚精会神地打着包。她盘起一条腿压着包,另一腿伸开。两手在蒲草上来回穿梭。她的动作很轻缓,像弹奏一首慢音乐。蒲草像琴键一样地跳跃,谱写着生命的乐章;又像是顽皮的孩子,在母亲的爱抚下跳起欢乐的舞蹈。一会儿,闹够了的蒲草安静了,它们编织出灿烂的图案,静静地躺在奶奶的怀里。而没有闹够的还在撒着欢。奶奶的双手还在轻抚着它们,催促它们快一点睡去……油灯那样昏黄,奶奶的神态又是那样专注,那样安详,全然不知门外的我在悄悄注视着她。好久,我悄然离去。第二天一早,我起来上学时,发现奶奶屋里的灯还亮着。我再次从门缝里一看,奶奶还在打包。我不知她什么时候睡的,又是什么时候起的。只是,这幅图景,已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奶奶不仅勤劳,而且具有博爱之心。村中不论谁家有了困难,她只要能帮上忙的,总是竭尽全力去帮。邻居来借东西,她没有不借的。她常教育我对人要和善,不要和人争斗,得忍且忍等。对于孤寡老人,她不仅同情,而且给予最大限度的帮助。有一个房份和我家比较近的孤寡老人,按辈分我叫她大奶奶。她常常到我奶奶家来玩。和奶奶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该吃饭时,奶奶和伯母就留她吃饭。她也就常常在奶奶家吃。有一次,我见她到我奶奶家去,就招呼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听见。我刚走过去,就听见她说我见了人也不吱声。我有点生气,后来见了她就不招呼了。有一天,我在奶奶家看到了她,也没有招呼。后来,奶奶问我,为什么不招呼她?我说,我招呼她她还说我不吱声。奶奶说:“她耳朵聋了,听不见。你要大声和她说话,不要见了老人不吱声。”奶奶还说,她以前常常帮助我家,现在只有她自己了,我们更应该帮助她。她需要的是尊重和精神上的安慰,我们难道这一点也不能给她吗?听了奶奶的话,我改变了对她的态度。见了她就大声喊她,一声听不见,就多喊几声。她听到后,总是很高兴地夸我。我想,我们家是忠厚传家,这和奶奶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啊。

奶奶八十二岁那年,不慎摔倒,后来竟不能走路了。随着病情的恶化,奶奶只能长期躺在床上了,连大小便都需要人照顾。我伯母是个很敬的人。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奶奶,喂饭、擦身、侍候大小便等等。为了解除奶奶的寂寞,她有空就陪着说话。邻居们都说,亲女儿也难以做到这一步啊。这也是奶奶一生做好事最终得来的好报吧。

后来奶奶也认不清人了。邻居们不断地来看望她。有人来时,伯母就问她是谁。她不知道。伯母就告诉她。一会儿再有人来时,伯母再问她。她还说刚才的人。大家就笑。奶奶这时候已经神志不清。我们都预感到奶奶将不久于人世了。

1989年暑假后,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去学校上班之前,(我离学校较远,为了不晚星期一的课,星期天下午就去学校。)又去看望奶奶。那天,天气特别热,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奶奶的屋子大开着门。我走进屋,看见奶奶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她侧身向里,身上没穿衣服。她蜷缩着骨瘦如柴的身子睡得正香。只有她的头发没有白,还和年轻时一样。奶奶的床上铺着沙土,是伯母为了防止尿湿后浸坏了身子给她铺上的。奶奶就在这沙土窝里蜷缩着,像是已经风干的稻草,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得无影无踪。我静静地站在她床前,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苦楚。我默默地为奶奶祈祷,希望她还能多活一些时间。为了不影响她的安眠,我悄悄地离开了。想不到,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奶奶。这个场景也就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回到学校的第三天,村上的一个人去找我。他说我奶奶去世了。那一刻,我万分悲痛。奶奶对我是那么疼爱,她还希望看到我能娶上媳妇。可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她就撒手人寰了。我再也无心上课了,马上回了家。在伯母家正房门前的床上,奶奶安静地躺在那儿,她再也听不见亲人的呼喊了。

火花奶奶时,我和大哥亲手把骨灰盛放在盒子里。那一刻,我知道奶奶真的走远了。只有她的情,她的爱,她的善良,她的教诲……还那样历历在目!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