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前两天一直阴着，雾蒙蒙的，外面很冷，风很大。这个原因，有时会待在电脑前一整天不出门。一天里，或上午或下午，我妈就像风里的一团羊毛线，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风吹进屋里了。她一手牵着妹妹的孩子，一手提着大包小包，进我屋里洗洗刷刷半天，然后提着一袋子垃圾出去。

我继续看着电脑，好像身边滚过的就是一团羊毛线。有时候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等我喊着，妈，我毛裤呢，人已经走远了。我就很气，我自己原来放衣服的位置全被打乱了，她给我整理成一个个小包，看起来很规整，可我要穿的毛裤哪里去了？！我得重新一个个打开，整整翻了一遍，才在箱底找到，真气死我了，你能不能别没事老往我这跑...。

今天，她告诉我要回老家了 ，她提着一支洗衣液，三块胰子。说实话这些东西我很少想到要买，就像牙膏，非要挤得挤不出来的时候才想到去买。我对这些产品也很陌生，以前一个人一袋洗衣粉就全解决了，胰子、洗衣液有什么不同呢？我没了解过，能简单的我就不会复杂。她告诉我，胰子刷鞋很白，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还是只是她的经验。我知道，她连小学都没毕业，不能说目不识丁吧也差不多，胰子能刷鞋子吗？我不知道，试试看吧。

我妈小学没毕业，上学学的字都忘了，是个文盲。我听她说过，她小时候放学后还要去割草。那时候她父亲病故，姥姥改嫁，她跟着我大姨生活，我大姨脾气不好，我妈又很笨，所以经常挨打挨骂。我三姨有时看不过去会批评我大姨，我妈基本也能得到公平对待。你可能会好奇，我二姨哪去了，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好奇。这些在我小时候就像一种秘密，等我长大点的时候我爸才告诉我的。其实我大姨就是二姨，只是原来还有个比大姨更大的大姨，大姨所处的时代缺吃少穿，正是党国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期。我们豫北地区的人遇到灾荒就往山西跑，姥姥、姥爷带着大姨、二姨、三姨还有我妈坐着火车往山西逃荒，那时候坐火车不要票，但挤得慌。我妈当时只有1岁多，什么都不记得，大概只会哭。以至于后来坐火车，有时碰到母亲抱小孩哭的，我就会想到当年火车上的妈妈。

我大姨后来嫁进了山西的大山里 ，再后来生了三个孩子，当地交通不便、医疗条件不好，两个孩子相继夭折，大姨、大姨夫后来也因病去世，唯一的儿子也死于煤窑矿难，山西的一支亲戚没了。二姨就成了大姨。

后来，我姥爷得病去世，姥姥改嫁，我妈留在已经成家的大姨身边，几乎是大姨带大的。我妈对大姨感情深厚，年轻时和我爸生气总是跑到大姨家。今年晚夏，我和我妈去看大姨，电动车走到半路没电了，我就推着车走。我说，妈，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你和我爸吵架，你就是这样带着我，步行去大姨家，七八里地就这么走着，也不觉得远，现在感觉好远啊。那时我就是四、五岁的样子，我妈那时还年轻，走起路来很轻巧。当时是春天，小麦刚刚返青，路边有很多小野花。一开始只是去麦地里除草，不像现在的女人，一生气就购物，我妈当时能做到的就是除草，要能生几场气，我爸就不用下地了。不过，我记忆里好像只有这一次。

麦地里薅了一会面条菜，我妈可能觉得没解气，就带着我长途跋涉，去大姨家。走一段小土路，一段马路，再走一段土路，中间好像没歇脚，也没觉得累。当时我妈虽然生我爸的气，但野外的空气清新，她可能心情舒畅多了。就像现在很多男女一样，生气了，感情有问题了，总选择旅行，换个环境，心情就会好点。

村落之间是大片的油绿麦地，一条小土路弯曲的通向大姨的村庄，路两边有各种颜色的小野花，蝴蝶翩翩起舞，蓝天白云下，一群放风筝的孩子，远处传来柴油机隆隆的灌溉声...。

到了大姨家，大姨炒菜做蒸面条 。那种地锅烧起来冒很大的烟，这烟雾一直笼罩在整个院子，慢慢的升腾，顺着东风，飘啊，一直飘到了我家土墙垛的院子里。然后被我爸爸闻到，我爸爸就骑上自行车，弟弟坐在横梁上，顺着烟一路寻过来...。这是我小时候每次想到这里能想象到的画面，因为我不懂，为什么我们在大姨家刚做好饭，爸爸就带着弟弟寻过来了呢。

我和我妈说起这些时，我妈说那时候吵架都去我大姨家， 记不得有几次，我的记忆里好像就这一次。我妈不会骑自行车，一个人走路无聊，就带着我。现在走在这条路上，她已经有点吃力了，我记得原来有一条斜着通向村庄的小土路，好像已经没了，横平竖直的混凝土路要绕远一点。

说真的，我几乎没有跟我妈好好聊过天， 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我所知道的她不知道，没什么好聊的。也只有这些陈年往事，我们还能聊起来，那时候妈妈还年轻，我还是个小孩子，走不动了妈妈可以抱一会。现在妈妈老了，走一会也累了，我想让她坐在车上我推着走，她不坐，我也就不再坚持，因为我感觉这样刻意的“孝心”真的很别扭。我只有过一次，就是有一年冬天给我妈洗脚，现在想想真有点做作。

有时我在想，我妈如果长时间待在我身边，我可能还会很烦，只有好长时间不见，想起童年的那些事，妈妈很年轻，妈妈很漂亮，这一切都曾那么美好。才会猛然醒悟，现在妈妈老了，时间过得很快，她可能会更老...。才会想对妈妈尽点孝心。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做一两件事真的很容易。让我后悔的是不经意间对我妈发脾气，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小事，比如，我的毛裤去哪了，我的顺序全让你打乱了，你这不是闲的没事吗。我能对她这么吼就因为她是我妈。但静下心来想想，她可能不会难过，但我会后悔。

人总是长于说教轻于行，生活不是说出来的道理，生活是点点滴滴的细节。妈妈都有各种各样的唠叨，让你烦，如果能克服掉那点不耐烦，像当初的那个孩子一样，耐心的听着，或许是对妈妈最好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