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公

2011-09-14 17:41 | 作者:笑石居士 | 散文吧首发

斯人已远,月色冰凉。

明天是中秋,也是外公的生日。佝偻的背影,蹒跚的脚步,略显呆滞的目光,五六年时光的冲洗,丝毫没有模糊外公临走前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影像,思念播下种子,让伤痛在我的生活里恣意地蔓延。于是,有关外公的点点滴滴涌现,在笔尖流淌。

外公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他的父亲行医,远近闻名。听说外公年轻时很帅,身材虽不高大,可双目烱烱有神,面如满月,声若洪钟,又随师傅学了气功,显得孔武有力。外公不擅农活,专喜结交朋友,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不往来。十八岁就做了保长,风得意,令人艳羡,说媒提亲者络绎不绝。

但外公早就定下了娃娃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个身材矮小,容貌普通,缠着小脚,被一乘小轿抬到外公家里的廖姓姑娘就成了我的外婆。外公英俊潇洒,外婆普通平凡,外人眼中,他们并不般配。婚前也未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婚后他们居然感情融洽,十分和睦。不久,一对儿女相继出世,这就是我舅舅和母亲。外婆在我读小学时就因病去世了,临死前人消瘦的非常厉害,眼眶深陷下去,脸色蜡黄,颧骨高突,看上去令人有些害怕。可是外公把外婆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愿离开,老泪纵横,涕泗交流。外婆去世之后,很多人劝外公再找个老伴,他总是摇摇头,笑着拒绝了。

外公上过私塾,旧学功底深厚。后来又到大竹师范学习,准备回乡当孩子王,过去教师地位太低,外公不愿屈就,就做当时风光的保长去了。小时候,最快乐、最难忘的,莫过于外公的到来了。在吃过午饭或晚饭后,院子里的大人小孩都聚在一处,或立或坐,或抱或卧,或堂屋,或街檐,外公装上一支旱烟,抖抖索索地擦一根火柴,猛吸一口,龙门阵就在这烟雾缭绕中开场了。外公往往从附近村庄新近发生的事情说起,或张家媳妇的桃色艳闻,或李家汉子的偷鸡摸狗,大人们听的目瞪口呆,口水直流,啧啧称奇,小孩子在桌腿椅背间钻来跑去,兴味索然。我最喜欢外公讲三国,水浒,说薛平贵,杨六郎。外公记忆力非常好,故事讲的很完整,甚而至于能背出原著中的诗词。外公语言表现力很强,讲到精彩处,或紧要钢牙,剑眉倒竖;或奋袖出臂,作势欲扑;或掩面佯哭,伤心欲绝;或厉声痛呵,怒不可遏。我们正聚精会神,侧耳细听,外公却突然停下来,揩一把鼻子,过一把烟瘾,故事就在大家的叹息和遗憾中结束了。外公特别喜欢看书,只要有空,总要找一些书来看。看到精彩处,他会情不自禁地唱读,摇头晃脑,依依呀呀,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他自己完全陶醉。有时鼻涕长流亦浑然不觉,旁人看在眼中,赶忙上前帮忙,外公也哑然失笑,揩完又沉醉其中了。我热文学,选择执教语文,很大程度上是受外公的熏陶和感染。

解放后,外公差一点被共产党正法。有一天,公社通知开会,走在半道,外公救助过的一个平下中农(已翻身做官),暗示他前去凶多吉少,于是外公捡了一条命。外公当保长,只是跑跑腿,动动嘴,抓夫拉丁,收款派粮,外公总是软磨拖拉,阳奉阴违,有时还给别人暗通消息,所以,外公在我们当地人缘很好,口碑极佳。但接下来的多次运动,外公还是受到了打击,戴上右派帽子,劳动和生活都遭监管。舅舅和母亲读书成绩都十分优异,受家庭成分牵累,只好辍学回家务农。每提及此,外公总是沉默不语。

幸好外公会把脉看病,起先只是偶尔给别人开个药方,后来渐渐买回一些常见药,用一黄布包袱装着,背在身上,做了一个乡间郎中。哪家有伤风感冒,头热肚疼,要么到家中去请,要么在梁上高声喊叫“何医生,何医生”,外公就会及时前去,望闻问切,几剂针药下去,虚汗一流,不几天就好了。于是拿出家中土鸡蛋,老腊肉,倒上一碗老白干,洗了脸手,付了药费,酒足饭饱,主宾皆欢,道谢而去。

外公不大喝酒,但烟瘾很大。每次到我们家来,父亲都会拿出在街上称的上好的叶子烟与他分享,用纸裹上一支,装在烟斗里,用打火机点燃,一时吞云吐雾,烟雾缭绕,相互品评一番好坏,尽兴才罢。外公也十分爱好打川牌,我们俗称麻秋儿。或在农闲时节,或逢红白喜事,外公都会被邀前去,一边打牌,一边吹壳子,赌的很小,输赢都不放在心上,醉翁之意不在牌,玩的是一种心态,一种乐趣。有时日以继,有时通宵达旦,外公回家总会招来家人埋怨,他只是笑笑了事。

2000和2001年,舅舅和父亲相继得癌症去世。外公中年丧妻,老来丧子,晚年失婿,白发人送黑发人,倍增一分凄凉。爱子爱婿的相继离世,给外公精神造成重创。脸上再难见到一丝笑容,背驼的更厉害,走路蹒跚,颤颤巍巍;耳朵也不大听的见,须凑近耳朵大声说话,他已经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母亲常接他到家来耍,上下楼梯极不方便,常需人搀扶。饭量大不如前,每顿只吃一小碗,精力衰颓,总有睡不完的瞌睡,整天除了吃饭,很难见他走出卧室,时常坐在床上呆呆出神。渐渐地,他不大说话,眼神甚至略微呆滞,行动小心谨慎,看起来惊恐不安,似乎一只刚出窝的胆战心惊的小鼠。终于有一天,母亲劝我把外公送回老家去,下了汽船,找两个人把他抬回了老家。晚上,我和外公就睡在堂屋里,他全身发烫,已是口不能言,第二天凌晨,外公默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往日的热闹,曾经的烦恼,都被时光之河荡涤净尽。我想起了陶潜《挽歌》里的句子:“荒草何茫茫,白杨亦潇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不禁自言自语:“外公,你在天国还好吗?”月色如洗,四际无声,不知不觉,泪水早已爬满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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