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孙

2014-12-14 18:18 | 作者:麦子(3747241 | 散文吧首发

两三间老屋子,掩映在竹树林间。林边,一围栅栏。 ­

栅栏黑湿湿的,有灰褐色的木菌长在上面。 ­

外婆半躺在树下的旧藤椅里,脚边放着一根破竹响刷。她侧脸慈祥地注视着小华:“小华,喜欢外婆吗?”见小华不作声,又说:“老了讨人嫌啦?”她自嘲地咂了咂嘴,露出没齿的牙龈。 ­

小华蹲在地上,勾着头,看地上的蚂蚁。层叠的树枝,漏下阳光斑驳稀疏的碎片。微风过,碎片在小华的背上,外婆的脸上静静晃动。一队蚂蚁,拖拉着杏李屑末,无声地忙碌着。一只蚂蚁爬上了小华的鞋帮。他用手指挡住那只蚂蚁的去路。那蚂蚁一触手指,掉头便走;他又挡,蚂蚁又掉头。他听见了外婆说话时嘴巴漏风的咝咝声和喉咙里咕嘟的痰声。妈妈曾说过,外婆的老家在太阳落坡的老远的山里,外婆是童养媳。 ­

小华抬头看外婆。外婆正微闭着眼仰面躺着。外婆小时是什么样呢?和邻居小琴一样扎蝴蝶结哭吗?外婆的脚咋这么大呢?小琴奶奶的脚一个小砣砣。他禁不住想叫“外婆外婆!”但他未开口。外婆的嘴微张着,脸干皱如核桃。他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向房门走去。 ­

“小华,哪去呀?不好玩么?”小华进堂屋时,外婆这么问。小华有些不好意思,就应道:“外婆,喝水呢。”外婆还在说什么,他就没听清了。屋里有些暗,****一张老旧得发黑的方桌,桌上一只烧箕,烧箕里有一把干豇豆。后墙上是神龛,上方正中是“天地君亲师位”,下方一侧是“土中生白玉”,一侧是“地里出黄金”。字都有些风化淡漫了。龛台上香炉里,香灰冷清清的。堂屋门角倚着锄头和扁担。窗上挂着鱼箕。鱼箕头大尾小,象个大牛角,上面满是灰尘蛛网。小华看着鱼箕愣愣地想着什么。 ­

“小华,那是你外公用过的。”小华吓了一跳,回头见外婆正扶着门框,淡淡地。“你外公三十年前去了后就没人动过了。出来吧!晒晒太阳,屋里好潮呢。”外婆说。外婆背着光线,小华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 ­

小华有些脸热。当他经过外婆身边时,外婆摸了摸他的头。外婆的手又枯又瘦。小华禁不住啰嗦了一下。 ­

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院坝里阴阴凉凉。 ­

“哦——”藤椅上的外婆吆喝着,同时把响刷在地上敲得“啪啪啪”的响。一只山雀惊起,“啪”地掉下一枚被啄烂的杏子。“小华,看见了吗?”外婆指了指山雀飞走的地方,“你妈小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斯文规矩啊,就爱爬树。我说下来下来女孩子象什么样啊!她就不理我。有回我骂她把饭煮焦了,她就哭着爬到那树尖上不下呢。你妈给你讲过吗小华?”外婆浑浊的眼睛望着栅栏外的远方。 ­

小华摇摇头,他正在看一只母鸡啄着刚才掉下的杏子。后来他又蹲着,看地上蚂蚁永不停息的忙碌。 ­

有风来了。光影在地上静静地来回晃动。 ­

外婆在藤椅上睡着了。 ­

小华靠着树干,静静地看着睡着了的外婆。外婆的脸,千山万壑;外婆的发,枯如衰草。 ­

有泪从小华的脸上悄悄滑下。 ­

透过树梢,小华看见有一只鹰在高空无声地滑翔。 ­

小孩小华在想,外婆一定在做一个,一个遥远的梦。在遥远得小孩小华难以想象的时空里,山高林密。一个瘦小的女孩,正在山腰打猪草。山沟里突然就来了一队队人马,他们背着长枪枪大刀红缨枪,他们打着绑腿戴着八角帽,他们很多人赤着脚衣衫破碎。他们边走边喊话:“乡亲们!不要怕,我们是红军!红军不打老百姓!”女孩发现喊话的好多还是女的呢。当天里,整个山上都是枪声炮声厮杀声。女孩的家,成了战地医院,包括院坝和猪圈里,到处睡满了人。女孩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血!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她吓得一直在哭。整个夜里,女孩一直在哭,一直在烧水,一直在给人洗,给死者洗,给伤者洗。天亮了,仗也打完了。他们留下了死者,带走了女孩正读私塾的小丈夫。女孩怕被卖掉,逃回了娘家。她娘带着她和妹妹,沿着盐道,一路乞讨,走了上百里,才到了山外。 ­

小孩小华靠着树干,在想一些事儿,痴痴地。 ­

有风来了。光影在地上静静地来回晃动。一队蚂蚁,拖拉着杏李屑末,无声地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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