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记

2014-12-03 11:42 | 作者: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感觉人生,像一部看不到尽头的楼梯,总是盲目地爬呀爬的,却不知道终点在哪,又将在何处结束。平凡的生命中,每一次不经意的邂逅,每一处擦肩而过的风景,都为这场暂的人生渲染上了靓丽色彩,驱散烦恼阴霾,让曾经伤痛随着时间的浪潮慢慢消逝,于岁月的长廊里独守清欢,怅然着书写一篇又一篇难以忘却的记忆,缅怀驻足斜阳下的时光,看尽山高水长,自赏花开花落……

一一题记

农村的早晨,微风轻拂,新鲜的空气在湿润中透着丝丝清凉,道旁的槐树挂满了银白色的晨霜,柔和的明月,高高悬挂在灰蒙蒙的天幕里,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发出淡淡的光芒,优雅地与这个朝阳将至的清晨作最后道别,逐渐隐没在高空中静静休息,等待下一个黑的降临。这时,几声嘹亮的鸡鸣打破了清晨的安宁,大人们都按部就班地动作起来,点灯、起身、穿衣服、做早饭、检查工具、准备出门进行一天的劳作,孩子们也匆忙地爬起床来,穿衣服,吃饭,打好红领巾,背上书包,思考着怎样和老师斗智斗勇,不让其发现自己因为玩过了头没写昨天的家庭作业。而我,一个懒散的家伙,在忙碌的清晨,半睡半醒地缩在被窝里,正做着如何把今天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变成网吧一日游的美呢!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前门外传进来,穿过走廊,屋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灯光下,父亲身穿一件黑色破旧的棉袄,右手握着一只手电筒,满脸风尘地走进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就像往常一样,父亲进屋的第一件事,便站在屋门旁,用双眼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家里的每一个物件,从窗台上的日历,到墙上的老式挂钟,再到棚顶的吊扇,电视机旁的破烂衣柜……仿佛屋子里的每样物品,对于父亲都有着特殊的感情,是他沉迷其中,是六十多年血与汗的见证。当父亲的目光落到还懒在被子里的我身上时,只是稍稍一愣神,脸上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接着很自然地把目光再从我的身上挪开,继续扫视着家里的其它东西,是习以为常了吧,就像看墙上的挂钟,破旧的衣柜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懒散的我已经成了家里一道不可改变的风景了。

“今天怎么没上班,放假了吗?”父亲坐在饭桌前,将棉袄脱下身挂在椅子后面,把手电筒放在身边,抓起桌子上正冒着热气的红薯,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

“嗯,放假了。”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放假也好,果园里有几棵果树已经枯死了,需要刨下来栽新的树苗,今天你也不上班,跟我一起去果园吧。” 父亲看着电视机里的节目,嘴上轻轻地问我。

啊!凭什么啊,我可是工作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个假日,而且已经计划好了要去网吧潇洒地度过一天,如今居然要泡汤了,岂能甘心--想到这儿,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我呼一下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怒视着父亲,张大嘴想要反驳些什么。

坐在饭桌前的父亲没有看见我那副丢人的丑态,仍然慢慢地吃着东西看着电视。只是灯光下,那佝偻的身躯,沧桑的面颊,花白的头发,伤痕密布右手和光秃秃的左手腕……这些沉甸甸的现实就像个铁疙瘩似的,硬生生塞进我的嘴里,堵住了那讨厌的喉咙,我干嘎巴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父亲已经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了,是一个失去了左手的残疾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年轻力壮小伙子的父亲,在那老迈的身躯、浑浊的眼神里蕴含的的是责任、是心酸、是父母对子女的,对于这样的父亲,我还能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拒绝呢?可是,要我轻易地放弃计划了一整晚假日梦,乖乖跟父亲去干活,也是很不甘心的。我矛盾着,左思不通,右想为难,最后用被子哗一下蒙住头顶,在自己制造的黑暗中赌气去了。

父亲见我不说话,又见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便不再提要我去果园的事了,和母亲吃完了早饭,小歇了一会儿,便穿好棉袄拿起手电,推开屋门出去了。随着院子里的大门被嘎吱嘎吱地慢慢打开,我知道父亲已经回果园了,也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身穿破旧棉袄的老人,自能用一只手扶住车把地骑着自行车。独自在寒风中前行的画面,我的心颤抖起来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那仅有的一点良知,郑重其事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去帮父亲吧。我顺从了,虽然对网吧还是恋恋不舍。想通了这些,我才慢吞吞地爬出被窝,穿起衣服,洗脸漱口,吃饭刷牙,当我整理好一切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和母亲打声招呼,带上一把刨树根用的镐,骑着摩托向果园飞驰而去了。

从家里到果园的距离不算远,大约两公里的路程,只是中间要经过一个大上坡,非常陡峭,每次我骑摩托往上爬时都会明显感到吃力呢,更别提骑自行车每天从家里到果园往返跟多次的父亲了,想想也是心酸。

我家是住在农村的,家里有一片果园,规模并不大,就在一条南北相通的公路旁边,其它三面都是农田,周围也没什么建筑,视野倒是开阔的很,果园里一共有二百多棵果树。管理得不是很景气,却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一直支撑着这个家。虽然有这片果园,和几十亩田地,但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勉强自给自足,算是中下层次的生活水准了。按道理讲,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应该斗志昂扬努力奋进才是,可我恰恰相反,少年时代的雄心壮志在经历过社会后,便随着鲁滨逊一起漂流到荒岛上,再也回不来了。

无所谓贫贱富贵,能过得随心就好了--这是我每天都要对自己说的。尽管现在的生活有些拮据,我还是喜欢这样安静的日子,简单,平淡,有烦恼,有充实,也有梦想。说道梦想,她就像一个远在天边的好朋友,我会尊重她,思念她,却不会放弃所有拼命地寻找她,因为我知道,梦想的初衷是美好的,如果我孤注一掷急切地追求她而忽略了身边那些美丽的风景,是不是有违梦想的本意呢?所以,我学会了在知足中用一颗平淡的心去寻找自己的梦,没有急躁,没有焦虑,静静地品味生活,坦然面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不愉快的也好……不过说这些好像有点跑题了。。。

我来到果园的时候是早晨八点四十,晴空浩日下,满眼的枯枝败叶在荒野中轻轻抽泣着,被寒风吹得簌簌地响,像一场花开后的寂寞,不胜凄凉。我停好摩托,手里拿着稿,脸色一片凝重地快步走进园子内,准备开始一天的假日另类娱乐!果园里,父亲正不停地忙碌,他手中握着一把锯子,将那些枯死的树的枝干一一锯下来,锯到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根为止。而我的任务就是把那些深扎进土里的树根给刨出来,这是一项繁琐且费力的工作,首先,要以树根为轴挖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坑,用铁锹将坑里的土撮走,露出里面深扎土里的根须,挥镐把这些根须砍断,再继续挖土,遇到根须再砍断,反复循环,直到把整个树根从土里刨出来为止。

起初干起来并不累,只是用铁锹挖挖土什么的,很轻松。可是,当我挥动手里的镐,砍那些足有成人手臂粗的根须时,忽然感觉眼前的已经不是那个枯死的树根了,而是一棵砍不倒的月桂,可悲的是,我并非吴刚,没有无穷的精力供我挥霍,每挥动一次手里的搞,体力都以秒速地向外流失,直至中午,我才勉强刨出三哥树根来,已是大汗淋漓,溃不成军了。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拍拍身上的尘土,回望着一上午的工作成绩,三颗粗壮的树根平静地躺在地面上,旁边的土坑里也全是横七竖八被砍断的根须,看起来乱套急了。一上午刨出三个树根,很少,却是我挥汗如一锹一镐地换来的,已经很满意了。吃中饭的时候也不免在父亲面前小小地炫耀一番,而父亲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当下午再干活的时候,父亲已经把所有枯树的枝干都锯断了,便放下锯子,在果园的小房里拿出锹镐来,和我一样刨树根。父亲没有左手,握不住镐把,他从棉袄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绳套来,将自己的左手腕和木制的镐把牢牢绑在一起,代替了左手……从下午一点钟开始,我和父亲又忙碌起来,父亲在果园的西面,我则是接着上午干的,从东面刨树根。我拿起锹镐,万般不愿地磨蹭着,没完没了地重复上午的动作,刨坑、挖土、砍树根,可无论怎样干,也提不起一点精神,仿佛所有的体力与耐性都在上午的劳作中用尽了似的,无精打采。

一晃三四个小时过去了,我竟然连第四个树根还没刨下来,懊恼的同时手上也加大了力气。突然,就在我与我的第四个树根艰苦斗争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离我不远的第五个树根处居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这一发现使我既震惊又不敢相信,我匆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快步跑到父亲那边望了望,只见父亲的身后赫然出现五个土坑,土坑旁五个粗壮的树根被平放在地面,算上他现在刨的那个,父亲一下午刨出了六个树根.,而我干了一天连第四个都没刨完。这是怎样的比较啊,论体力父亲没我年轻,论身体父亲没有左手,可论工作进度,父亲却远超我两倍之多。我呆呆地望着父亲,感觉自尊心已经没有了可以下榻的地方……等我再回过神来,急忙跑回自己的战场,拼命地挥动锹镐,希望快点把这倒霉的树根给刨下来,不要差父亲太多。

二十分钟后,我和父亲都精疲力尽地坐在一棵树下,背靠着结实的树干,大口大口喘着气,任凭枯黄的落叶被寒风吹到脸上、身上,却动也不愿意动一下,只是呆呆地坐着。这是一个寒冷的天,而父亲的脸颊上,头发上,却汗珠密布,左手腕被绳套勒出一道很深的血痕,紫红紫红的,看了令我触目惊心,不过父亲并不在意,或许这样的伤痛他早已习惯了。在过去二十多年的每一个三百六十五天里,父亲大部分的时间都如今天这般劳累,即便生病了也不愿停下来,因为在他的心里,总是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我不能停下来,我有家,我不工作我的孩子会受苦的!

一年四季,寒来暑往,父亲每一天都在坚持着,从未叫过苦。就当他的孩子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下,和朋友们疯玩疯闹时,他年迈的父亲却在田间地头里,付出与年龄不相等的体力,挥汗如雨地劳作着,一锹一镐地为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寻求前途的一线光明,可是那个孩子并不知道,不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依然常常顶撞父亲,气着父亲,真是傻瓜到了极点。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将没有车灯的摩托留在果园和父亲一起守着存放在那的粮食,夜是那么清冷,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丝毫声音。我徒步在萧条的公路上慢慢前行,又回望了一眼果园的方向,父亲已经生了火,炊烟从烟囱里缓缓钻出来,在夜空中翩然地袅娜着,和黑乎乎的果树连成一片,倒像一幅安静的图画,如此的寂寞,有如此的温馨……

文 /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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